打从出生开始,姚千枝所接触的,都是最桀傲不逊,肆意妄为的人。严格说来,连她养父,甚至是她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主儿,让她训一群听话听说,万人齐心的军队,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办不到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姚千枝明白,凭她的经验,她如今有把握带领的,其实是五百人以下的小团体作战,一下领了小一万,她确实有些懵了!!
以往,虽然心里明白,但碍着周边的人都那么怂,她还不怎么急,然而如今看见云止的队伍……整齐军容,铁的纪律,还真是不比不知道啊!!
如果加庸关的守将都是如此,那她心里那点不能跟人言说的谋算……
恐怕得搁置了呀!!
要不然真上前挑衅,在被打成狗!!太丢人了!!!
在营里四处乱转,因为欲图靠近粮草重地,被守兵撵了好几回,姚千枝蔫巴巴的往营外走,想瞧瞧她带那五百人安置的如何,谁知,刚刚靠近营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宋伍长,这,这是个女人……”
“长的还挺好看!!”
“你瞧瞧,你瞧瞧,是个小脚啊!!”
“小脚儿?妓子??怎么到营里来了,难道是哪个上官深夜寂寞……”
“滚你娘的,上官的事也敢的编排,还不赶紧报上去,万一是细作呢??”
吵吵杂杂,男人的切语和笑骂在空中喧腾!!
姚千枝:真不给脸!!白夸那么半天!!
心里想着,推开人群,她往前探头,便见被数十营门卫围住的,是个坐在地上垂着脸儿,正瑟瑟发抖的女人。
精致,美丽的女人。
哦!怪不得这么闹腾了,所谓当兵三年,母猪赛貂禅,更何况眼前这个,哪怕没望见正脸儿,只瞧打扮,身段,风韵……都绝对是小香猪级别的!!
不过……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姚千枝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仔细打量过去。
“姚大王!!”而这时,刚巧那坐在地上的女人听见动静抬起脸儿,一眼望着姚千枝,顿时满面激动,泪水盈满眼眶,跟瞧见亲人似的,猛然扑了过来!!
“……你是,幕,幕三两?”姚千枝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她,看见正脸,她一下就认出来了。
幕三两——晋江城第一名妓,在旺城府台衙门她见过这人,印象挺深刻,毕竟能干出搜罗府台内库,各种金银财宝摆一大厅的女子,确实是少见。
尤其,这位还搜出了昔日旺城府台跟州府内官员的秘信,官印,奏折,帐本……连流匪都没找到的东西,全让她搜出来了。
是个聪慧,果断,识时务……且善长寻宝的女人!!
这是姚千枝对幕三两的印象。
而且,后来慢慢回忆,她还想起,在旺城府台衙门那次,她和幕三两并不是初见,头一回见这人,应该是她来晋江城当玉坠的时候,那会儿,幕三两让个伴当扛在肩头招瑶过市,她还看过稀罕呢。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一个人?姚千枝挑眉疑惑。说来泽州城不是攻打的挺困难,没什么进展吗?竟然还有人有这心思?军中不是不让招..妓吗?
且,幕三两这三寸金莲,小脚瑶瑶,大老远从晋江城跑到泽州来……好嘛,大半个月的路程呢?怎么,晋江城第一名妓过气了?已经到困难到这种程度?连这活儿都接!!
不至于啊!!姚千枝仔细打量着幕三两的脸,没破相啊,还挺漂亮的!!
“奴,奴奴是追随姚大王而来。”幕三两跪坐在地上,满面憔悴仰头看姚千枝,嘴唇干裂颤抖着,她坚定的道。
“追着我来的?”为什么?姚千枝挺奇怪。
她没对幕三两做什么令其误会的举动啊?当初在旺城的时候,还关了一个来月,确定没问题了,才放回去的。
“奴奴有要事想禀告姚大王。”幕三两垂首而叩,小心窥了眼四周,低声道:“是关于泽州城的情况。”
“泽州?”姚千枝目光一凛,“什么情况?”
“奴奴知晓泽州城守备府中,有一通往城外的秘道……”幕三两眸光闪烁,咬牙道。
姚千枝便突的瞪圆眼睛,一把拽住了她。
——
长途瑶瑶奔来泽州找姚千枝,幕三两是下了八辈子的狠心的。
事实上,早在泽州被围那会儿,她就有心用那探到的秘道立上一功,不为旁的,只要能消除了她的贱籍,生平便在无所求。
做为晋江第一名妓,幕三两八岁入院,今岁年二十有五,这十多年来,若说银子,她真真是挣了不少,等闲小官的家底都不如她,可若论未来……
她还不如普通妓子呢!!
人家好歹能自赎自身,或是被哪家富商看中纳做小妾,她呢,犯官之后,铁打铁官卖的,这辈子除了大赦外,便是活在院中,死在院中,没甚希望了!!
二十五了,真心不小,哪怕她保养得当,姣若少女,还是晋江城第一红姑,然,还能美多久?院子里过气的妓子会是何等下场,怎样惨凉,这么多年了,幕三两了解的太清楚了!!
没有一个得善终的!!
为了未来,为了活命,幕三两是没少想主意,原本是打算使尽手段勾个官员,偷偷抹了身份,进人家内宅当个宠妾,从此陷入无尽宅斗之中,但,此回朝廷久围泽州不下,她便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
她知道城内有秘道,泽州城守备亲自告诉她哒!!
若能助朝廷平乱,抢回泽州府,她这贱籍的身份,说不得就能抹了呢!!
暗自激动,犹豫了许久,幕三两煎熬不已,不似附近几州官员她都‘睡’遍了,已是烂熟,朝廷派来的军队,燕京的贵人将军,这人什么性情?怎样脾气?她直愣愣冲上去,能不能见着正主儿?人家会不会信她?会不会乱棍给她打出来……
就算信了她,会不会为了抢头功,直接打杀了她灭口呢?
一个妓.女而已,人家就是真杀了她,谁会给她申冤?
幕三两满心踌躇,不知该不该赌了性命,拼上一把,着实是……丧命的可能性太大了。
直到得了消息,上回攻打旺城的女将姚娘子领军直奔泽州助阵,幕三两几乎喜及而泣,虽只短短相处过几日,还被困在牢里审问了好几回,但这位女将是个什么脾气,她真真是琢磨透透的,绝不是个爱随意杀人的主儿。
有这位女将在,就不是必死的局,但凡有五成的把握,她就敢赌一赌。
于是,在姚千枝带着五百人急奔泽州城的时候,幕三两翘了周府台的庆功宴,踮着小脚儿,自个儿偷摸雇了辆驴车,直奔泽州府。
她轻车简行,歇人不歇驴,一路飞快,竟然紧追着姚千枝的屁股后头到了。
如今就跪在军营门口,姚女将的面前,幕三两仰着张妖艳面孔,拼命做出真诚模样,在没往昔半点媚态。
“你所言……当真!!”将幕三两从地上拽起来,姚千枝眯着眼睛,“此回事不小,慌报军情亦是大罪……”
“奴奴在不敢欺瞒姚大王,城中秘道确有其事,若奴奴有半句虚言,凭大王处置,是杀是剐绝无怨言。”幕三两被拽的两脚离地,腰身生疼,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痛色,只斩钉截铁的答。
姚千枝便看着她,见她神色真挚,瞳孔不避不躲,不似撒慌的模样,“你跟我来!!”她沉吟片刻,返身大步回帐。
幕三两是个小脚儿,被她拖拽的踉踉跄跄,却是满面喜色。
进了大帐,云止和霍锦城还那儿聊的热火朝天,相对泪眼呢,见她带人进来,两对四双水盈盈的眼睛一齐望过来,满是懵怔之色,姚千枝一把将幕三两推到前头,“她有攻陷泽州城之计。”
“……”
两人同时歪了歪头,仿佛没大听懂,还是云止反应快些,“是为何计?姑娘何人?”他蹙眉,沉声问。
“奴奴晋江城歌妓幕三两,拜见两位大人。”幕三两提起裙摆,踮着小脚儿颤微微跪下,很是恭敬的道:“泽州城有一守备罗大人,乃奴奴长客,两相两好,他祖籍泽州城,在此经营三代,置下诺大家业。他家院中有一假山,山内暗藏秘道,通外城禁凤岭荒林……”
低声婉转,她细细纷说,解释的一清二楚,到是引得霍锦城疑惑,“幕,额,姑娘怎地知道的如此清楚?”家中假山暗藏秘道这种……不应该是绝对的秘密,除家主外谁都不能透露吗?怎么这幕姑娘知道的跟走过一样?
“回大人的话,奴奴其实……真的走过。”幕三两轻咳一声,表情有些尴尬。
要没有数不胜数的裙下之臣,她哪有脸称晋江城第一名妓?罗守备慕她至深,曾多次提出愿为她疏通关节,了赎贱籍,无奈这位大人‘要价太高’,竟要她无名无份做个外宅,偏偏还家有悍妻……
幕三两多年挣扎是为了求活,日后过好日子,做外宅这等一点前途都没有,还任杀任卖的‘职业’,说起来还不如当红姑呢?好歹有人捧着,三,五年内还有风光。便‘十动然拒’了罗守备,但,这位守备还真挺喜欢她,哪怕被拒绝,还是时不时请她上门,吟诗作赋,吹拉弹唱……
外带喝点小酒儿。
酒入愁肠愁更愁,罗守备没别的毛病,喝醉了就爱说话,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偏偏为了生存之道,幕三两就爱打听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就这么三番五次的,罗守备连家里埋银子的地方都告诉她了,更别说秘道了。
这位带着她走过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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