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他从前在她心中的全部印象。
是到她封后的前一天,他来道喜,送给她一幅前朝空境道人的塞外飞雪图,她道谢接过,却发现他并未松手。
他的手握着画轴的另一端,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她微微讶异,抬起头,就看到他的眼中满是痛苦。
“阿容,我知道你只能嫁给皇帝,但是真可惜,我不是皇帝……”他离得这样近,姜雍容才发现他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浓重的酒气,“阿容,若我能当皇帝,那该有多好?”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让姜雍微微吃惊。
“阿律,你醉了。”二哥半扶半抱,把荣王拉走了,他的声音还传过来,“没有那个命!你知道吗?我就是没有那个命……”
姜雍容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学样样东西都快,但只有对感情,好像迟钝得很。
那么多年,她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荣王喜欢她。
现在,又几年过去,她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荣王竟然这样喜欢她。
——他要杀风长天,竟是为了她?
姜雍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王爷,你喜欢错人了,我并不是能让人幸福的女子。”
荣王微微笑了,这个笑容又恢复到了少年时候在姜家花园的那段晴朗时光,他轻声道:“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什么错?”
说着,他望了望他的随从们,随从们手里依然握着弓箭,一脸情急,但主子的喉咙捏在在风长天手里,他们动也不敢动。
姜家府兵来得最快,其次是京兆府的人,外头还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想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跟着我多年了,没能得个好下场,劳烦你为他们收个尸。”
荣王的手最后将她的手握了一握,彼此知道这将是此生最近的一次接触,也将是最后的一次。
弑君之罪,罪无可恕。
“我答应你。”姜雍容轻声道,声音里有一丝哀戚。为荣王,也为那些纯净的年少时光。
若这是一场豪赌,她就是那个让他满盘皆输的人。
因为她站在了风长天这一边。
一只手握住姜雍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荣王的手心里抽了出来,风长天喝道:“干什么?!当爷是死的么!”
他扼着荣王咽喉的手用劲,荣王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但没有挣扎,一声不吭。
“哟,”风长天挑了挑眉,“不怕死?”
荣王冷冷地看着风长天,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嗯,是条汉子。”风长天端详他半晌,忽然松了手,“爷喜欢汉子。”
荣王的咽喉甫得自由,踉跄后退,直跌在地上,虽然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一阵毫无风度的狂咳与喘息。
巷口的人越来越多,京兆府尹匆匆赶了过来,下跪行礼:“陛下,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闭嘴。”风长天看也没看他,眼睛只盯着荣王,口里吩咐道,“把这条巷子堵了,别让人进来。”
“是,臣遵旨。”京兆府尹连忙领命去了。
“愿赌服输,好得很。只是你射爷三箭,爷只掐你一下,未免太不划算了。”风长天说着,手握住肩头那支箭,用力拔了出来,握在手里,“你在爷身上捅了三个窟窿,爷当然也要在你身上捅回来,这才公平。”
“陛下!”姜雍容忍不住出声,“荣王弑君犯上,按律当诛,该交刑部议罪,陛下不该动用私刑……”
她的话没说完,风长天转脸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雍容,你帮他说话?!他想杀我啊!你看!”他举着那支箭,“这上头可是我的血!爷要差上那么一点点,这会儿早就被射成一只筛子了!”
“……”姜雍容不敢多看,“妾身只是想请陛下公事公办……”
“他想抢爷的老婆,这叫什么公事?这就是私仇,当然得私了!”风长天说着,道,“雍容你最好闪边,杀人这事儿不大好玩儿,也不大好看。”
姜雍容转身。
最后一眼的视线,是那支箭尖上犹滴着血,被风长天高高扬起,用力朝荣王身上扎下去。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明知道皇权之争免不了杀人流血,明知道上位者该杀伐果决,也明知道荣王罪有应得,可是,一条人命就在这样在面前消失,这种感觉太令人难受了。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因为耳边并没有响起惨呼或者闷哼。
她猛然转身,就见箭尖停留在荣王的左肩上,相距不过半分。
荣王的袍服一色奢华无比,这一件锦袍上绣连枝翠鸟纹,肩上就停着一只,翠鸟的眼睛镶着两粒红宝石。
锦袍是红色的,宝石也是红色的,远看并不显眼,近看才觉不同凡响。
箭尖就停在红宝石上。
风长天伸出手,抠下一粒红宝石,对着天光看了看成色,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再打量荣王时,神情十分慈祥,就像是八十岁的老爷爷看着自家唯一会挣钱的小孙子,慈眉善目地问:“兄弟,你这衣服上,一共镶了多少颗?”
荣王:“……”
姜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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