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长天张了张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走出自己的视线。
三名大夫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治寻常病人,他们早就发话让姜雍容走了。
因为姜雍容走了,这位病人才能安生。
姜雍容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就没有洗过一件衣裳。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思仪洗衣服的流程,第一步先得去打水。
院子里有井水,井边也有一只木桶,木桶上拴着一只绳子,姜雍容研究了半日,试着将木桶放进井里。
木桶本身就有点重量,粗糙的麻绳磨得她掌心生疼,她使用全身的力气想把它拉上来,一低头,发上的簪子滑脱,直掉进了井里。
她的手一松,绳子差点儿从手里溜走。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替她将那桶水拎了起来。
那只手文雅修长,袍角还带着被烧焦的痕迹。
是林鸣。
“娘娘千金之躯,怎能操此贱役?让下人来做。”
姜雍容道:“这里有下人么?”
林鸣微微一笑:“娘娘在上,微臣在下。在娘娘面前,臣便是下人。”说着,真个挽起了袖子。
他对这里显然十分熟悉,熟门熟路找到了衣杵和皂角,就在井边把衣裳洗了,洗得又快又干净,还去屋檐底下取了晾衣夹子,将衣裳晾起来。
做这些时,他的动作不仅熟练,神情上还显出几分怀念之意。
羽林卫郎将官居五品,俸禄足以养得起一个小家,请个下人不在话下。但姜雍容想起来,林鸣的院子好像也没有下人,他好像已经很习惯做这些事情。
“陛下与娘娘皆是千金之躯,居此陋巷,实在是太不安全了。”林鸣道,“臣恳求娘娘劝陛下早日回宫,莫要再在此地逗留了。”
姜雍容看着他:“你是怕陛下在这里遇到危险,还是怕陛下给这里带来麻烦?”
林鸣道:“臣自然是一心为陛下着想——”
话未说完,就听身后屋子里传来一声大喝:“姓林的!”
。
然后姜雍容就见林鸣脸上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他的脸色依然是清冷而平静的,但眸子却微微收缩了一下,刹那间仿佛绽放出极其强烈极其明显的感情,又在转瞬间被压制下去,恢复了常态,他转身,向着杀气腾腾走来的梁嫂施了一礼,“梁嫂好。”
“梁嫂”两个字,好像深深地激怒了梁嫂,又或者林鸣这个人本身就让梁嫂大受刺激,她怒道:“你可是五品大官,这么向我这个平头百姓见礼,我当不起!当初是谁说官民有别,要井水不犯河水的?还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说话就当是放屁,放完就算吗?!”
林鸣的声音平静:“梁嫂莫要误会,我与那位羽林卫是旧识,听说他受伤了,所以过来探望。”
“探个屁!”梁嫂道,“他和我是一路的,攀不上你这根高枝,你给我走,快走!”一面说,一面顺手将那洗衣杵抄在了手里,扬起来就要赶人。
“姐姐!”宋均放下铺子里的活计跑过来,拦住梁嫂,“先生的房子被烧没了,是我邀先生过来的!”
“着火的是你的房子?”梁嫂愣了一下,一刹那间姜雍容清晰地在她脸上看到了怜惜与不忍,但下一瞬,她又笑了,“哈哈哈,这可真是老天有眼,报应!都是报应!”
林鸣仿佛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向姜雍容道:“老太妃一番苦心为二位打算,也望二位能照拂照拂太妃她老人家的后人。”
说完这一句,林鸣转身就走。
宋均忙拦住他:“先生!那边火才熄,你要住哪里?”
林鸣温言道:“小均放心,我可以去同僚处借住。”
宋均道:“可是你认床,别人家的床睡不惯的。”
林鸣:“……没事,那个毛病我已经改了。”
姜雍容看看林鸣,还看看梁嫂,开口道:“梁嫂,能否卖我一个薄面?让林大人去看看阿天?”
梁嫂瞪了林鸣半晌,“哼”了一声,扔下洗衣杵,转身便往风长天那间屋子里去。
林鸣还站在原地。
姜雍容道:“梁嫂已经在带路了,林大人还不去?”
几人还没进门,先遇见三位大夫从里面出来。
梁嫂先问风长天的伤势怎么样,大夫摇头道:“不好呢。唉,伤到这个程度,大罗真仙也难救了。有什么想吃的吃一些,想见的见一见,想了的心愿趁人还在,了一了。”
这话让梁嫂大吃一惊,林鸣也变了颜色,大家一起进去。
姜雍容的目光从三位大夫身上扫过,三位大夫也算是久经风霜,此时却觉得她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似的,有些招架不住,道:“夫人快进去,您夫君在等着您呢。唉,年纪轻轻,可惜了。”
“多谢几位大夫了。”姜雍容神情平静,声音稳定,“小均,替我送一送。”
屋内,风长天躺在被子里,无力地抬起眼睛,手伸向姜雍容:“雍容……”
姜雍容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我在。”
风长天颤声道:“我也没什么别的心愿,就希望能在临死之前,听你叫一声夫君……你能答应我么?”
梁嫂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泪花,呜呜咽咽道:“怎么会这样?我连吉服都准备好了,今天本来是你们拜堂的日子啊……”
风长天:“……”
大意了,忘了还有拜堂这回事。
“不妨事。”风长天坚强地道,“扶我起来,我还能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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