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如男子般清朗一笑,一声令下,便让彩楼之下摆着的几张大鼓敲了起来。
鼓响了三声,震耳欲聋,壮气凌云。
在龙舟出发点立着的红旗处,便有龙舟两两竞出,争先恐后般朝前滑行,奔着官府早早已经扎好的驿楼牌坊而去。
坊上正挂着锦标,寓意着胜利的象征,让龙舟之上甩开了膀子划桨的人看得眼睛愈发的红,使的力气也愈发大了。
顾之澄忍不住站起身,趴到彩楼的朱色阑干边,踮起脚尖往外看。
却被陆寒一双温凉的大手挡住了额头,听他温声道:“阿澄小心些,仔细摔下去呛了水。”
一旁还未离开的官吏们低着头,心底再次感慨,摄政王对侄子就如此般宠爱有加,以后若得了自个儿的孩子,那非得宠到天上去不可。
顾之澄不得尽兴,被陆寒伸手摸了额头又顺便揉了一把脑袋,实在有苦无处说,却还要装出温顺的侄子派头,清脆脆说一句,“谢小叔叔关心。”
她自叹已是在场最惨的一人了。
不过虽心里不爽快,但顾之澄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澄江的江面之上。
几条龙舟正赛得水深火热,如飞光逐电般竞速前行着。
两岸亦有丝竹声、箫笙声、人群呐喊助威声,不绝于耳。
船头的鼓声、舟夫的呐喊声,以及那龙舟之上的划桨声,亦一层又一层如潮水般涌来。
交涌之下,已是这澄江两岸江心皆最热闹的乐声,各有各的音调,也各有各的韵味。
顾之澄瞧得小脸红扑,也忍不住跟着吼了几嗓子。
陆寒在其身后,唇角忍不住勾起须臾。
到底还是小孩子,带出宫来玩一玩就高兴成这般,好哄得很。
若是以后想要哄得这小东西将皇位交出来,恐怕也不是难事。
忽而顾之澄突然手舞足蹈鼓起掌来,陆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是一舟已经行到了终点。
澄江边两岸亦有不少人面红耳赤地在鼓掌呐喊,终点驿楼处更是热闹得很,如山呼海啸一般,掌声雷动。
驿楼处的鼓手已经甩开膀子抡着鼓槌,将锦标从鼓上捶了下来,旋即挥着向所有人示意。
顾之澄又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这龙舟赛倒是比马球赛有意思多了,她眸子也跟着亮晶晶的,映着那飞扬的锦标。
随后便是官府打赏优胜者了,在场官吏问陆寒是否同去。
陆寒眸带宠溺的看向顾之澄,官吏们心底又好生感慨羡慕了一番。
顾之澄却是摇摇头,小脸团团道:“似是有些乏了,就不去了罢。”
刚刚这样兴奋,现下歇起来,倒好像费了不少功夫。
陆寒点头,“不去也罢,那便回马车。”
顾之澄上了马车,心里突然有些不舍,“小叔叔,这便要回宫了么?”
陆寒瞥了瞥外头已经渐暗的天色,“陛下还想去哪儿?”
黄昏将近,夕阳的余晖将半个天际都染成了绚丽的鹅黄色,透过马车半掀起的帘子投进来一簇,染得陆寒的眉眼好看得出奇。
顾之澄咬咬唇,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可就是不想回宫。
陆寒瞧出来她的心思,微一凝神,沉声道:“正好臣的二哥那正举办端午宴会,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与臣同去。”
顾之澄沉思片刻,陆寒的二兄她也甚是熟悉,虽然在朝廷中并未官居要职,但是却交友甚广,很会说话,讨人欢心,可以称之为是陆家的交际花,因此有他助力,为陆家带来了不少人脉。
但他官阶不高,所以来朝会时也只是远远站着,所以顾之澄并未与他说过话。
想了一会儿,顾之澄觉得多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便点头答应了。
陆寒立刻挑开帘子,吩咐了跟在马车后的小厮,快些去他二哥的府上通报一声,便说他要带贵客来访,务必要打点得精细些。
小厮会意,正欲小跑过去,又被陆寒叫住了。
陆寒将头伸出马车外,小声知会小厮,让他通知二哥府里的二小姐打扮得用心些,今日或许来了段好姻缘。
小厮闻听这话,更加不敢怠慢,立刻加快脚步跑走了。
陆寒重新坐回马车的软垫上,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万事皆不起波澜的模样。
顾之澄多瞥了他好几眼,不知他最后将脑袋伸出帘子外,瞒着她与那小厮说了什么。
因这珠帘厚重,所以她并未听得真切。
但想必,陆寒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她的面布置杀她的局。
略一思忖,顾之澄便放下心来,挨着马车的软垫开始打盹儿。
马车略有颠簸,晃晃悠悠的,倒是好睡。
陆寒却依旧正襟危坐,目光总似有若无地掠过顾之澄的脸上,眸色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待到马车停下来时,顾之澄自然而然也便醒了。
顾之澄挑开帘子向外看去,正巧看到陆敦府上的大门顶上,挂着简单的“陆府”二字的牌匾,不过今日却是应了端午的景儿,在乌头大门上悬着编结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束胡蒜,门边也倒插着修成剑形的菖蒲叶片。
还有缠绕成缕的五色丝线,皆是顾朝百姓过端午的习俗,就连这高门大户也丝毫不能免俗。
陆寒的二哥陆敦早已在门口亲自等候着了。
陆敦在澄都上下哪哪都吃香是有缘由的,光是陆寒吩咐小厮传回来的一句话,他就已经猜测到陆寒所带来的贵客身份,所以特别郑重其事。
等到顾之澄被扶下马车,陆敦立刻过来欲行大礼,不过却被陆寒扶住了。
陆寒瞥了眼左右一众的家丁,淡声道:“二哥,这是打蓟州过来投奔我们的侄子,你可曾见过?”
陆敦会意,知晓这是小皇帝不想暴露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立刻眯着眼睛笑道:“听说过,却未曾见过。不过虽没见过,但今日这么一瞧,却很是亲切。来来来,快里面请。”
陆敦微微弯腰,将顾之澄和陆寒二人请进了府去。
陆敦虽然是陆寒的二哥,但向来对位高权重的陆寒也从不怠慢,也不摆什么二哥的谱子,不过两人的相处倒一直是兄友弟恭,极其和谐。
顾之澄心想,这陆敦与陆寒其他的兄长一般,倒也都大气,当时老王爷提出要将王位传于最小的陆寒,竟然其他儿子没一个反对的,且还大力赞成此事。
要换了旁人府上,莫说是个王位,她瞧着就是那公爵侯爵的位置,也能抢得头破血流去。
所以顾之澄难免心底觉得唏嘘,陆氏一族愈发昌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之澄与陆寒一同跨过了陆府的门槛,绕过雕花影壁,去了正堂。
陆敦既然是广识澄都文人雅士,自然这端午设宴也是热闹非凡的,正堂内早已铺席设案,摆了不少端午节宴的吃食与酒水在案头。
陆敦请了顾之澄与陆寒上座,便有丫鬟们端着盛满粽子角黍、蒲酒酥糕之类的碟碗上来,放在桌案小几上。
其他宾客早已入座,正开怀畅饮着,喧闹非凡。
亦有几位高官坐与其中,识出了顾之澄的身份,却聪明的没有作声。
只是望着与顾之澄并排而坐的陆寒,心中暗暗思忖,何时陛下与摄政王的关系如此之好了?看来朝中传闻摄政王狼子野心,与陛下不睦许久的谣言不可信呐......
顾之澄倒是头一回不是以天子身份与自己的臣子们一同宴饮,心中倒多了几分畅快。
果然高处不胜寒,她不适合做皇帝,还是觉得与人平起平坐自在畅快得多。
陆寒给顾之澄斟了一小杯葡萄液,低声道:“此乃葡萄液,宫中似乎未见陛下尝过。”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果然要品尝些新奇的酒水吃食,还是该出宫来才好。
她就着鎏金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凉可口,甜丝丝儿的,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喝完一盏,她又将鎏金杯推到陆寒那边,“小叔叔,这是如何做来的?真是好喝!”
陆寒见她眸子里也似葡萄般又黑又亮,新奇的眨了又眨,忍不住莞尔道,“不过是用木杵将葡萄带皮放在擂钵里捣成糊状,碎其果肉,取其汁液罢了。”
顾之澄砸了一下嘴,舔了舔唇角沾上的葡萄液,舍不得浪费一滴,眸子里流光溢彩,“这样好吃的做法,小叔叔竟然不早些告诉朕......”
“今日已告诉你了。”陆寒失笑,对于这小东西在吃之方面独有的小气劲儿,他早已见识过了。
顾之澄眸光流转,见陆寒端起他自个儿的鎏金杯,小酌一口,又问道,“小叔叔,你这里头,也是葡萄液么?”
“自然不是。”陆寒放下鎏金杯,顾之澄才发现他杯里的不似她杯里的晶澈干净如纯水,而是透明迷离的红,瞧起来很是可口。
顾之澄咽了下口水,又听陆寒说道:“此乃葡萄酿。”
陆寒一顿,瞥了眼顾之澄的神色,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用手一挡,轻声道:“陛下年纪尚小,不能饮此物。”
“这葡萄酿朕听过,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有些似酒,却不如酒那般醉人。朕已十四,都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为何还不能饮酒?”
“......”陆寒脸色淡然,眸底未起波澜,只是没有半分退让地将盛着葡萄酿的鎏金杯拿开了一些,“那便待陛下娶妻之后,再饮。”
顾之澄:......
果然和陆寒出宫全无好处,喝些不大会醉人的葡萄酿也要管着她。
罢了罢了,心中郁闷的顾之澄将自个儿手中盛着葡萄液的鎏金杯端起,一饮而尽。
今日,她便用这葡萄液,灌醉自个儿......!
陆敦一直在席上谈笑风生,惹得其他宾客时不时开怀大笑,但他也一直注意着自个儿弟弟与小皇帝这边的动静。
只是他不知陆寒说了什么,引得小皇帝竟然喝起“闷酒”来。
陆敦立刻站起身来,热热场子,“不知各位可听说过‘射粉团’?不如我们来几局?”
席上宾客皆点头应是,一时又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顾之澄觉得唯独自个儿似个草包,对于这等玩乐之事,一概不懂,只好求助似的目光投向她身侧的陆寒。
这着实不能怪她,上一世她一头埋进书中,又醉心政事,一时片刻的欢娱之事都不曾有;这一世虽得了闲了,但太后看管极严,她出宫的次数屈指能数,哪能知晓宫外这些“射粉团”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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