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站在阿桐的面前,身姿挺拔高大,如投下一片寒意森森的阴影。
他的怒意没有写在脸上,眸底便更显高深莫测,只是淡声道:“你可知侍奉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桐蹙了蹙眉尖,想起入宫前陆寒和她说的话,揣测着答道:“讨陛下欢心?”
“......错。”陆寒的语气淡淡的,却压得阿桐有些喘不过气来,“最重要的,是天下百姓。”
“不可狐媚惑主,不可祸国殃民。”陆寒振振有词,看向阿桐,“似乎陛下......除了宠幸你,便再也没宠幸过旁的妃嫔了?”
“是......”阿桐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怎听陆寒的意思,似乎不大高兴?
可明明入宫前,他曾叮嘱过她,一定要讨得陛下的欢心,若是能专宠,那便最好不过了。
可如今,怎又成了她的错?
“你专宠后宫,圣眷正浓,虽正是得意时,也该时时自省。”陆寒负手而立,语气肃然。
“......”阿桐咬了咬唇,试探性问道,“六叔可是觉得,阿桐该劝陛下去去旁的妃嫔那里?”
陆寒心口一滞,脱口而出,“放肆!”
阿桐大气也不敢出,不明白陆寒为何如此动怒,无比受惊地瞪圆了眼睛瞧他。
陆寒意识到方才自个儿情绪太过波动,很快敛下眸中的万般情绪,嗓音也恢复了轻淡沉冽,“你想岔了。若是旁的妃嫔侍奉陛下,照样难让陛下安心处理朝政。”
阿桐噤若寒蝉,心底惴惴不安,“阿桐愚钝,不知该如何做,还请六叔明示。”
陆寒淡淡的眼风掠过阿桐,沉声道:“是该奉劝陛下,多放些心思在朝政之上,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并非乃一国明君该沉溺其中的。”
“......”听到陆寒这样说,阿桐心中一时有些复杂,最后也只是淡声应道,“谢谢六叔提醒,阿桐明白了。”
见阿桐很受提点,仿佛也有所觉悟的模样,陆寒才勉强抿了抿唇,只是眸底那片沁凉却又蕴着淡淡怒意的寒气未解。
......
阿桐与陆寒在这边说这话,却不知隔着一条小小的□□,顾之澄在那边饱受折磨。
她原只是来喊阿桐一声,以为阿桐是与她手底下几位侍女在这儿赏花玩乐,却没料到其他嫔妃竟然也在这儿。
本来阿桐去与陆寒说话,就是她不应在场的,此刻就更加被其他妃嫔们挽留住,留在了凉亭子里面。
今日三位妃嫔都在,除了吕幼怡在梨园的马球场上曾见过,其他两位都是顾之澄第一回看见。
她们三人模样都虽算不上上乘,但也都是眉目清秀,仪态自然的。
见到顾之澄,她们皆眸中亮了些,齐刷刷地规规矩矩行了礼。
顾之澄有些头疼,却还是表面不显,只是揉着眉心让她们起来了。
吕幼怡曾在梨园的马球场上因一时失足,跌入了顾之澄的怀里,也因此丢了一颗心。
所以知道皇上选妃后,便不顾一切想要入宫来,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见到顾之澄,她那颗心又似小鹿乱撞般跳了起来,紧张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位穿着雪白素锦绣梅花薄氅的嫔妃往前一步,自报家门,“陛下,臣妾乃翰林院编修之女杜笑妍。入宫数日,终于得见圣颜,臣妾......臣妾......”
杜笑妍原还是流利地说着话,到了最后,却说不下去,清脆的嗓子也转了哽咽之色。
惹得旁边其他两位嫔妃,也眼角有些湿哒哒的了。
余下的一位便是澄都通判之女谭芙了,她穿着件浅色绣杏花的锦裙,头顶插着海棠珠花,也正一脸幽容地看着顾之澄,像极了久居深闺带了几分幽怨之气,“陛下......臣妾们还以为,虽入宫门,陛下却不喜欢咱们呢......”
“嗯......”吕幼怡被其他两位嫔妃的情绪感染,也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微湿的眼尾,“陛下,自那日梨园一别,臣妾算起来,已有整整九十八日未见到陛下了。”
顾之澄眉心一跳,被吕幼怡这样仔细的计算吓得不轻。
偏偏其他两位嫔妃已经围了上来,一人挽住了她一只胳膊,莺莺燕燕似的柔声问她撒着娇,“陛下可是只喜欢阿桐姐姐,却不喜欢我们?”
“不是不是。”顾之澄连番否认,鼻息间尽是她们身上的脂粉香。
吕幼怡“噗嗤”一笑,陛下现下这番模样,倒比平日里正儿八经装成熟稳重要有趣得多。
她好像更喜欢陛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谭芙抱着顾之澄的胳膊,将脑袋半倚在顾之澄的肩膀上,声音越发柔腻,“陛下,昨日臣妾和几位姐姐一起亲手包了饺子。今日是冬至,不如陛下去臣妾宫里进煮饺子,可好?”
杜笑妍第一个不乐意了,晃着顾之澄另一只胳膊,嗓音也故作甜腻,“陛下可不许偏心,那饺子臣妾也一块包了的,陛下也要来臣妾宫里尝尝。”
吕幼怡见谭芙和杜笑妍都这么上道,急了,她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不过谭芙和杜笑妍都抱着顾之澄的胳膊,两只手都被占了,她只好咬咬牙,不害臊地上前一步,环住顾之澄的腰,嗲着嗓子恳求道,“陛下,臣妾也要。臣妾那儿的饺子还剩得最多!陛下想吃多少都有。”
这温声软语,百般温柔撒娇的。
即便顾之澄同为女子,听了也骨头酥了大半。
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几位嫔妃虽姿色平平,却也足够用温柔将她埋没了。
“咳。”一声重重的咳,在她们身后响起。
陆寒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望着扎在女人堆里的顾之澄。
光天化日之下,就左拥右抱,怀里还搂着一个,成何体统!
原来只宠幸阿桐,也不过是因为没见过其他嫔妃。
如今见到了,便见一个爱一个,倒是不知今晚,又要换谁侍寝了。
呵,早不该让这小东西选妃的......!
若君王沉溺于女色,天下必亡。
哼,想来如今这等境况,这小东西也不必再做君王了。
陆寒越琢磨,越觉得心中如潮涌澎湃,却又钝痛难安。
来不及细想,就看到顾之澄挣开几位嫔妃的手,后退几步,站到他旁边来,“这位是摄政王,朕的小叔叔,你们快行礼。”
三位嫔妃原本就有些好奇,在悄悄打量着陆寒的。
见他生得这般好看,身姿如玉走过来,就似神仙下凡一般,光华皎皎,令人移不开眼。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陛下倒有些失色了。
主要是陛下长得黑,不如眼前这位皮肤白皙通透。
不过虽陛下的皮肤黑些......但男人嘛,就是该这样,才更有男人味。
听到这是朝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后,她们便再也不敢打量了,她们还在闺阁之中,也都是听过摄政王的凶名的。
此刻心中都有些惶惶然,立刻福了身子行礼,吓得带了颤音的女声越发显得柔和娇美,融在一起,倒显得这初冬的御花园也春意无限了。
陆寒原本因顾之澄走过来而稍缓的脸色,沉了一分。
鼻息间嗅到顾之澄身上沾染过来的脂粉香气,又沉了三分。
陆寒什么话都没说,不想说,也不必再说。
反正这小东西也不适合当皇帝了,便早早了了他的性命便是。
原想着以后留这小东西一条性命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就让他去黄泉之下,再去和这几位嫔妃风流,牡丹花下。
而现在,陆寒只想离开此处。
在这儿望着顾之澄这四个娇滴滴的嫔妃,他就觉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
陆寒垂下眸子,淡声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可顾之澄却心头狂跳,眼皮子也跟着跳。
方才,她好似从陆寒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意。
不知陆寒为何突然对她动了杀意,或许与方才阿桐同陆寒说的话有关。
但顾之澄知道,此刻是绝对不能放陆寒回府的。
若是他回府,她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于是她牵唇笑了笑,“小叔叔是同朕来御花园赏那一品红的,如今花还未赏到,怎可就打道回府了?”
陆寒一滞,下颌微收,神情冷硬如常,没有半分动容变化。
顾之澄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弃,锲而不舍地问道:“小叔叔便与朕一块去瞧瞧,似乎就在前头不远处了,就咱们两人过去,也不带随侍,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陆寒眸光微动,微微抿起嘴唇,“只臣与陛下两人?”
“是呀。”顾之澄回答完,又不知是否回答得对不对,只好小心翼翼再问道,“若是小叔叔不愿意,那就......”
还未说完,陆寒便拱手行礼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顾之澄吓得拍拍自个儿的小胸脯,幸好,陆寒被她说动了。
也是,这一品红虽是南云国常见的花,但到了顾朝,却极难成活。
往往送来数十株,在最顶尖的花匠照拂下,也不过只能活下一两株。
所以如今开了一片的一品红,就格外珍贵,陆寒心动想来瞧一瞧,也是自然的。
顾之澄和陆寒二人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之中,离身后的凉亭越来越远,几位嫔妃伸长着脖子望她的倩影渐渐被一重又一重的红花绿叶遮掩住,顾之澄也随之松了口气。
陆寒若有所思,蹙眉问道:“陛下可有烦心事?”
“......唉。”顾之澄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小叔叔方才瞧见了的,那几位嫔妃实在缠人得紧,有她们在旁边叽叽喳喳,朕真是被缠得片刻也不得安宁。”
一阵风儿吹来,刮起淡淡花香。
陆寒抿了抿唇,方才胸中的郁结闷痛,好似也随着这阵风而纾解了。
顾之澄悄悄瞥了瞥陆寒冷峻的侧脸,想到头先察觉到的那阵杀意,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趁机说些嘴甜的话,好得陆寒欢心,哄他高兴。
“朕还是喜欢同小叔叔待在一块儿,觉得似乎格外舒坦心安些。”顾之澄牵着唇角故作明朗的笑,少年清润的音色揉碎在御花园的清风之中。
陆寒脚步一滞,很快恢复如常。
只是唇角,抿得更紧了一些。
......
赏完花,顾之澄又再次盛情邀请陆寒一同用膳,势必要将陆寒的杀意扼杀在摇篮里。
盛情难却,陆寒心思复杂的留了下来。
清心殿内,精致琳琅的菜肴摆满了长长的漆木雕花食桌。
今日顾之澄没有唤阿桐来,只她与陆寒两人,尽君臣之欢。
正好是冬至,御膳房送了两碟煮饺子过来,是做的顾之澄上回赞不绝口夸过的馅儿。
薄薄的饺子皮裹着又香又嫩的肉馅儿,饺皮子软韧,里头肉馅儿又裹得多,一个个都是大胖饺子。
咬一口便能溢出鲜掉下巴的肉汁来,当真是让人一口气吃完一碟也不觉撑。
顾之澄连着吃下三个煮饺子,才弯了眼眸道:“小叔叔,你快尝尝,这饺子甚得朕心,实在好吃得紧。”
陆寒向来对口腹之欲要求甚寡,只是在顾之澄的极力吹捧之下,才进了一两个。
“小叔叔,这玉竹老鸭汤是御膳房炖了几个时辰的,极是入味,你也尝尝罢。”她说着话,却不知自个儿殷红的唇上沾了些汤汁,衬得越发水灵粉嫩。
惹得陆寒的眸光稍稍一暗,漆黑的瞳眸压下,心不在焉地盯着手里握着的玉箸。
满桌山珍海味,他竟不知该往何处伸筷了。
“小叔叔,上回你说要与朕小酌几杯,一直还未如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来人,快去启一坛子黄醅酒来,朕要请小叔叔畅饮。”
陆寒眼尾微抬,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又颔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启出来的黄醅酒,可不是一般的宫廷御酒,而是顾朝的开国皇帝在顾朝皇宫初建成那日,特命内酒坊酿的一批黄醅酒,埋在了皇宫内墙的宫墙底下。
虽说当时酿了许多,但几百年来岁月更迭,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
且是喝一坛,少一坛,所以每一坛都分外珍贵,也只有重要的节日国宴上,才会无比珍惜的启出一坛子来宴饮。
今日顾之澄特意吩咐启一坛子出来,当真是无比的郑重与荣耀了。
所以陆寒才有些许的意外,但既然顾之澄盛情相邀,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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