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问题,顾之澄一整晚也未思索出答案来。
待到第二日醒来,眼下又是一片青色,一瞧就是未睡好的样子。
钱彩月端着热水进来侍奉顾之澄洗漱,见她这容貌憔悴,叹着气道:“陛下昨晚可是又没睡好?要不要奴婢夜里给您点些安神香?”
顾之澄摇了摇头,纤细的人影投在挑金丝绣龙纹的帐幔上,淡声道:“不必了,快些传了早膳,朕还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是。”钱彩月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多劝了一句,“陛下勤勉理政是好事,但这龙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万望陛下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一些。”
“朕知道的。”顾之澄轻轻应着,春葱似的指尖抬起了按了按眉心,晶亮的杏眸中郁色难消。
想到昨夜里翻来覆去因何事而睡不着,便觉得心情愈发的郁躁了。
......
用过早膳,顾之澄往御书房去了。
才到门口,就看到一道峻拔挺直的身影坐在那儿,埋首伏案。
是陆寒。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微微抿起,勾出一抹欣喜的弧度来,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表情瞧起来依旧如往常一般地跨了进去,只是嗓音里依旧带了些抑制不住的轻快,“小叔叔,你来了。”
陆寒果然没有食言,说了会为她分忧,就真的早早便来了宫里批折子。
顾之澄走过去,陆寒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颔首行礼道:“参见陛下。”
“......”顾之澄原本想说的话全然堵在了喉咙里,只微妙地摆了摆手,“小叔叔不必多礼。”
而后便讪讪地回到龙椅上也批起折子去了。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只有冰鉴内升腾的白雾缭绕而起,映得两人的眉眼皆精致出尘,如仙气般飘逸冉冉。
殿外的知了又渐渐起了聒噪的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幸而有宫人很快便将它们粘了去,但那叫声惹起的浮躁却在心底久久难以散去。
正好这时,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过来了,捧着一大堆红绸系着的画卷,到了顾之澄跟前,跪着举过头顶道:“陛下,这些都是太后吩咐奴才送过来的。”
顾之澄望着眼前这堆画卷,忽而眉心一跳,起了些不好的预感,莫名其妙往陆寒的方向望过去。
恰好陆寒也抬起眸子在看她,清泠深邃的视线望过来,两人目光相触,又默契地迅速撤回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之澄按了按眉心,抬手道:“便放在这儿,你先下去。”
可这位钱公公却没有动,只是低眉顺眼道:“陛下,太后吩咐了奴才,要亲手将陛下看上眼的画儿拿回去。还望陛下可怜奴才,挑几份给奴才拿回去交差。”
“......”顾之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扑簌了几下,纤白柔嫩的指尖搭在那些卷起来的画卷上,眉尖轻蹙。
“陛下,臣素来喜画,既是太后送来的画,想必件件都是珍品,不知可否让臣同陛下一同观赏?”陆寒酥沉的嗓音忽而响起,不轻不淡,不急不缓,一如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顾之澄心头跳得更快,却强自镇定着道:“不过是些寻常的画,小叔叔还是莫要看了。”
陆寒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对面,显然并不打算听取顾之澄的建议。
顾之澄只能硬着头皮将视线重新落回这些画卷上,眸中尽是无奈。
偏生太后身边这位钱公公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反而腆着笑脸凑到顾之澄身边,笑吟吟地细声道:“陛下,奴才替您将这些画卷展开。”
说罢,他便动作麻利地将画卷上的红绸绳一根根解开,画卷上的内容也随之徐徐在顾之澄和陆寒两人眼前摊开来。
屋子里顿时一片静极,只有那钱公公在解着红绸的声音。
画卷上,是一副副男子的画像。
都是风华正茂的男子,俊眼修眉,年轻俊朗。
“陛下,您瞧这边还有小字,可莫要看漏了。”钱公公在这时还不忘细心的提醒。
顾之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这每一幅画像的右下角,还标注了他们的姓名年纪以及家世背景。
顾之澄随意扫了一圈,目光落到最后一幅画像时,不免面容泛上一抹尴尬。
这位......竟然是陆寒的好友,前不久还见过的,左都御史家的小儿子郜阳舒。
画像上他笑得一脸灿烂明快,自有一股直率英朗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之澄轻咳了一声,吩咐钱公公赶紧将这些画重新卷起来。
可没有眼力见儿的钱公公却还要疑惑着偏头问道:“陛下可看完了?不知选中了哪几位?”
顾之澄的咳嗽更剧烈了一些,正咳得眼角都沁出了些湿润来,余光里却见一只削瘦冷白的手伸过来,端着一盏热茶。
“陛下,请喝茶。”陆寒清冽的嗓音随之传过来。
她接过他手中的青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这才平复下心情,不再尴尬地装咳嗽。
却又听到陆寒极轻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很好听,可夹杂的意味却难明,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为何而笑。
伴着笑声,陆寒极轻地问了一句,“不知有哪几位青年才俊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可选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明明是轻淡带着笑意的,却让顾之澄心尖一颤,头皮发麻,总觉得空气里皆是危险肃杀的气息。
就连站在一旁的钱公公也明显感觉到了,双腿发起颤来。
可陆寒却仍在笑着,唇角勾得更甚,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一幅画,慢条斯理道:“臣觉得,这个似是不错。”
顾之澄哪敢点头,只能僵直着脖子,硬着头皮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
“......还有这个,似乎也不错。”陆寒薄唇微微抿着,眸子里细碎的光凛着,笑得让人瘆得慌。
顾之澄讪讪笑了几下,伸出手将那些画卷全拿了起来。
陆寒眸光瞬时一凛,紧紧盯着那些画卷,仿佛恨不得能将这些画卷全盯出一个洞了,毁了才好。
可顾之澄却是小手一挥,将画卷全塞回了钱公公的怀里。
钱公公不解其意,轻声道:“陛下这是......?”
顾之澄摇头道:“这些朕都不喜欢,你去回了母后便是。”
钱公公本还想劝,可无奈陆寒的气场实在太强,压得他不敢再多言。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预感,要是他再多说两句,可能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钱公公虽忠心耿耿,但想了想办不好这差事只是被太后训斥几句,总比小命丢了要强。
于是乎忙怂怂地看了陆寒一眼,就低着头退下了。
顾之澄见到钱公公离开后,陆寒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威压也终于消失,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发现自个儿额心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拿起桌案上摆着的花鸟绘山水折扇来,一边打着凉风,一边道:“小叔叔,方才多亏你了。”
陆寒眉梢一挑,唇角忍不住又勾了勾,“陛下若是不愿意做的事,臣自当竭尽全力相助。”
顾之澄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轻轻软软叹息道:“也不是不愿意,朕知道自个儿迟早要生个孩子,继承皇位的,只是......”
陆寒的眸色已变得深幽难测,顺着顾之澄的话道:“只是如何......?”
顾之澄又叹了一口气,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只道:“朕思来想去,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都说子女像父母,所以朕想着,既要模样好也要人品端正的,最好是文武双全,样样皆精通的,这样以后与他生下来的皇储才能很好。”
顾之澄也不知为何,竟一股脑地就将昨儿夜里思索的诸多顾虑都如芝麻倒豆子般,说与了陆寒听。
陆寒垂眸,眼睛里已是一片浮浮沉沉的雾霭,遮住了里头复杂翻涌着的情绪。
良久,他才沉声道:“陛下的想法是对的,其实澄都之中,这样的人并不少,只是要看他们是否愿意入宫侍奉陛下了。”
顾之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鼻梁秀致,淡粉的唇瓣开阖道:“朕也不想强迫旁人,所以这事不能像母后这样着急,只能从长计议。”
陆寒也跟着点头,淡声道:“陛下明智。若是陛下需要,臣可以帮陛下一同留意着。”
顾之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盯着陆寒瞧,杏眸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摇摇欲坠,觉得好生奇怪。
明明这人几个月前还时不时便提一句有多喜欢她。
可如今,就开始一脸淡漠事不关己地帮她一同挑选入宫的男妃了。
他......是认真的么?
陆寒望进顾之澄瞳影晃动的杏眸里,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梢问道:“陛下,可是臣的话有何不妥?”
顾之澄垂下眼睛,咬着如同春日里薄薄桃瓣一般的唇,压下心头复杂的万千情绪,只有些抑抑地回道:“没什么,那就要有劳小叔叔了。”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心里总觉得酸酸胀胀的,仿佛饮了一碗未放冰糖的酸梅汤,莫名有些难受。
......
出乎顾之澄意料的是,太后那边得了她的回信,竟然再也没有旁的动作。
等了好几日,依旧安安静静的,太后也没过来劝她什么。
只是这日头愈发的毒辣了起来,就连御书房里的冰鉴也多添了一只,可惜效果甚微。
这炎炎的夏日总惹得人心头郁躁不安,伴着殿外似乎总也粘不完的蝉鸣,就连午后小憩也让人不得安宁,才闭上眼就又热得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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