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霍光凝望他一眼,露出文质彬彬的笑容,道:“不必拘泥于虚礼,宁王与朕乃是最亲近的同宗兄弟,上来坐便是。来人,看座。”
霍景与霍光,是堂兄弟。
一旁的宫女连忙添了一张椅子。
薛太后端起那盆荔枝,亲自递给霍景,眉心忧虑地蹙起:“景儿,哀家叫你来,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眼下二十有五,皇帝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有了旬儿、焱儿两个孩子,更有公主无数。可你却一直没有娶妻的打算,这又让哀家如何与你母妃交代?”
霍景一听这老生常谈的话题,面色便冷淡下来:“让太后娘娘操劳,实属霍景之过。只是军中事忙,景无意娶妻。”
霍光闻言,儒雅的笑容有些凝住。他斟酌一下,道:“宁王,男子哪有不娶妻的?便是你要立业,也不妨碍先娶个妻室。”
薛太后亦苦口婆心道:“静容为人娴静温雅,生的也是不俗。你不如见上一面,试试看。你一介男子,总需要有个人在身旁照料。嘘寒问暖,早晚衣食,哪件事不需要女人来操劳?”
霍景沉默不语。
他知道薛静容是谁。
薛静容乃是薛阁老的孙女,薛家的嫡小姐,亦是当今太后母族的千金。太后没那么多心眼,只是想着亲上加亲;而皇帝则不然,恐怕是想用这层关系,来束缚牵制霍景。
“薛小姐确实端庄贤淑。”霍景道。
薛太后微露喜色:“既然你也觉得她好,那不如……”
“只是景常年从军,唯恐耽误了薛小姐。”霍景冷硬地说,“请薛小姐另择他选。”
薛太后的喜色凝住,渐渐转为失望之色。她揉了揉眉心,想起宁王元妃旧日的容颜,喃喃道:“哀家知道,因着你母妃之事,你不大愿娶妻。诚然,因着新妃之故,你父王待你母妃多有亏欠,可人有不同,你也不是你父王……”
听薛太后提起亡母,还有旧日之事,霍景的面色愈发寒冷:“太后娘娘,此事与父王、母妃无关,不过是景不想娶妻罢了。”
薛太后毕竟是长辈,被这么一说,心底的气性儿也上来了,恼道:“景儿,哀家听贵妃说了,你近日里被一个舞姬迷得神魂颠倒,是也不是?京城里流传,都说那舞姬本事非凡,狐狸精似的。这就是你不愿见静容的原因?”
话语间,颇有些迁怒的意味。
听薛太后这么说,霍景的眉心微皱。
——他被一个舞姬迷的神魂颠倒?
谁?
唐笑语?
“太后娘娘说笑了。”霍景平和道,“并无此事。”
“好,既然你说你不喜欢那个舞姬。”薛太后蹙眉道,“那你就把那个舞姬送走,不准留在王府里!”
霍景心底愣了片刻。
送走——唐笑语?
很快,他恢复了从容神色,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景回府就将人送走。”
薛太后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不像是被贱籍女子迷住了眼的模样,便放宽了心。
能送走,便不是上了心。
那就好。这样,静容便还有机会。
***
霍景离开仁安宫后,叫来了飞七。
“太后懿旨,把那个李姓舞姬送走。”霍景面色平和,语气淡然地说,“她是叫做李珠儿?太后说她狐媚,赶紧将她打发回蒋家去,免得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
飞七有些懵。
啊?李珠儿怎么就惊动了太后娘娘了?
便是要名动京城,那也应该是那一舞惊艳的唐笑语,怎会是被宋春山挑剔的李珠儿,反倒惊动了太后娘娘呢?
飞七未曾看到,霍景眼底闪过的一缕精光。
霍景上了马车,令车夫驾车回王府。在马车厢里,他阖上双目小憩。
一闭上眼,太后与皇帝所说的话便浮现在脑海中。
“宁王,男子哪有不娶妻的?便是你要立业,也不妨碍先娶个妻室。”
“你一介男子,总需要有个人在身旁照料。嘘寒问暖,早晚衣食,哪件事不需要女人来操劳?”
“你一直没有娶妻的打算,这又让哀家如何与你母妃交代?”
这些话回荡在脑海中,他略有些不耐烦,不由想了下娶妻的模样。而在想象之中,那个披上喜袍、嫁入王府的女人——红盖头下,有一张清甜乖巧的笑靥。
怎么会想到她?
霍景轻呼一口气,将这些念头驱出脑海。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的京城街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日,对身侧的飞七道:“快到母妃的忌日了,准备的如何?”
飞七恭敬答:“属下与管家商量过,依照往年的惯例来。”
每到先王妃的忌日,霍景便会依照大业习俗,到京外的伽罗寺为亡母念佛,再续一支长明烛。因平日里宁王府便对伽罗寺出手大方,伽罗寺将他生母先王妃许氏的牌位供奉得极妥善。
“对了,王爷,”飞七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太妃娘娘寄了信来,说是想回伽罗寺祭拜先王妃,恳请王爷准许她回京。”
霍景的面色微起薄戾。他厌恶道:“她也配?”
飞七见状,噤了声。
他口中的“太妃娘娘”,是霍景的继母,曹氏。
霍景的生母许氏,是奉了父母之命与先帝旨意,才与老宁王结为夫妻的。婚后,许氏对老宁王一往情深;只可惜老宁王却对这位奉命而娶的妻子并无情意,反倒宠幸侧妃曹氏。
正妃许氏常年空房冷落,一直郁郁寡欢,最后落得个早早凋零的结局。许氏死后,老宁王不但不哀痛,反倒即刻扶正了宠爱的侧妃曹氏。
霍景与继母曹氏的关系,向来不大好。霍景继承王位后,便将曹氏“请”出了京城,让她带着孩子去一处庄子上住着了。
京城人见霍景如此绝情,纷纷骂他不孝。但也有心思稍深者,暗传霍景生母之死,与曹氏脱不开干系,因此霍景才会如此厌恶这个继母。
总之,老太妃曹氏这些年,没少寄信回京城,想着重回宁王府享受尊荣体面。不过,霍景没给她这个机会,只让她一直待在庄子上。
马车到了宁王府,霍景跨入王府,回到齐园。
飞七惦记着霍景先前的吩咐,要把李珠儿送回蒋家去,便带着人去了李珠儿处。
自珊瑚枝损坏之事后,李珠儿便被强搬来王府角落里的这处冷清屋子里。兰苑虽然也偏僻,但到底是正正经经住人的院子;可这里却是凄清得很,屋子小而破不说,还挂着蛛网。李珠儿主仆初初搬来时,花了好久才弄干净。白日里,只有凄风楚雨,再无旁人经过。
飞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李珠儿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张望着大道,也不知是望了几时。
“飞七大人!”她见飞七的身影出现,惊喜不已,连忙扶正鬓上珠钗,迎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可是王爷有旨,愿意让珠儿回兰苑去了?”
她已受够在这冷清院子里的滋味了。
一天天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不仅如此,那些仆从都对她敷衍起来,连手底下的丫鬟都整日偷起了懒,去拿个饭食能去半天。
在王爷面前献舞,本该是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可她不但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得了王爷的青眼,反而因为唐笑语,被赶到这个鬼地方来,这算是什么事?
她会在这里受冻挨饿,这都是唐笑语的错处。等她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那唐笑语好看!
好在老天有眼,今日飞七来了,想必,她这短暂的受苦受难可以结束了。
“珠儿姑娘安。”飞七露出温和笑容,道,“今日我来,是代王爷与你说一声,太后娘娘说你有魅主之嫌,因此下了懿旨要你离开王府。你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蒋家去。”
李珠儿的笑容僵住了。
“什……什么…”
她有些不可置信,“飞七大人,您在说什么呢?”
“太后娘娘说了,你有魅主之嫌,因此下了懿旨要你离开王府。”飞七脾气甚好地重说一遍。
“什么太,太后娘娘?我小小一个舞姬,怎么就……”李珠儿慌了神。
说她魅主,她确实是,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她生的美,男子见了便喜爱,这于她何错?!且太后娘娘何等人物,怎么就传到她耳中去了?!
“珠儿姑娘,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咱们宁王府也不敢违抗呀。”飞七笑说,语气中略有遗憾,但那神情却很是轻快。
太后两个字落下来,便如一把锤似的,重重敲在她心口,无力反击。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李珠儿双目放空,在唇齿间喃喃着咀嚼这句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回到蒋家去?
真是笑话。
她是江州的贱籍女子,根本不是蒋家的女儿。蒋海忠为着讨好宁王,看中她的脸,才认了她做义女。那蒋家,哪里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没了利用价值,只会被丢回江州去!
这样灰头土脸地回江州,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不成!不行!”李珠儿回过了神,恶狠狠地扑上去,揪住了飞七的衣领,快速尖声道,“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
她虽是女子,可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力道却大的很。飞七被猛撞一下,脚步踉跄,衣领附近脖颈处的肌肤,被她尖尖的指甲刮的生疼。
“珠儿姑娘,松手,松手……”飞七艰难地说。
“让我见王爷!我是王爷的药引,是唯一能治好王爷梦魇之疾的人!”李珠儿尖叫起来,眼里满是慌乱。
听见“梦魇之疾”,飞七的神色微妙地严肃起来。
王爷有梦魇之疾,总是夜晚噩梦缠身,难以好眠,以至于时常精神不佳。王爷那可怕的脾气,也与这难以成眠的梦魇之疾有关。沈寒看过了,说是忧思所致的毛病,须得好好养着。
李珠儿怎么会知道这事?
“我是能治好王爷的人!”李珠儿还在如此嚷着。
“李姑娘,王爷的意思很明白了。”飞七肃了肃面色,道,“宫中的懿旨不可违,不管你是谁,都得服从太后之令。请?”
***
齐园。
霍景从宫中回来后,夜色已深。即使有习习凉风,已经热出了一身薄汗。他想叫人备热水,便习惯性问道:“唐笑语在兰苑?把她叫来伺候。”
在旁当值的小厮小心翼翼道:“王爷,笑语姑娘今儿搬到齐园来啦,不用特地去兰苑传。”
霍景微怔,这才想起,唐笑语已在他的吩咐下搬了过来,就住在不远处的屋中。二人相隔,也就那么几步之遥。
霍景的唇角微微一扬。
“她刚搬屋子,手忙脚乱的,定伺候不好人,罢了。”他对那当值的小厮道,“你去备桶热水来,不必特地叫她过来。”
那小厮恭敬道了声“是”。
小厮去备热水了,霍景在榻边靠坐下。未几时,飞七满面肃色地回来了,在屋门前抱拳行礼,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怎么?”
“那…那李珠儿姑娘,”飞七略有为难,“说她,她是治好王爷梦魇之疾的药引子,无论如何,都要属下禀报与王爷……”
霍景眉头一跳,隐约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曾于兰苑外遇见过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有异香,形貌宛若风夜精灵似的,转瞬即逝。她身上的淡淡芝兰香气,令从来噩梦缠枕的他一夜好眠。
而李珠儿,便自称是这女子。
但霍景直觉,李珠儿并非是那女子,便将此事丢置一旁,再未理会过了。
“哦?”霍景对李珠儿兴致缺缺,没依着性子把李珠儿处置了,已是他最大的耐心和仁慈。他道,“不过是满嘴胡言罢了。先前哄着沈寒高兴,没拿此事当真。如今太后娘娘都下了懿旨,岂有再留着她之理?不必管,发回蒋家便是。”
一锤定音,飞七心里明白,这李珠儿是留不下来了。
“是。”说罢,飞七便告退了。
霍景望着飞七离去的背影,想起他方才说的事。
他在兰苑外所遇的女子……
当日,自己在兰苑外所遇的女子,绝非是李珠儿。恰恰相反,他总隐隐觉得那人便是唐笑语。
只是,他并无什么机会,去证实这件事。
夜色渐深,霍景沐浴后,吹灯安置。月华铺洒于庭院长阶,清光皎洁。一片翠竹簌簌而响,投落细细叶影。
层层青帷床帐之中,霍景眉心紧皱,面色微寒。即使是处于睡梦之中,肩膀也绷得僵硬,额头渐有薄汗沁出,仿佛身处一场死斗。
他侧身而眠,不知怎的,他的右手渐渐探向枕下,仿佛在摸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的手陡然握住枕下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拔刃出鞘!
“父王!”
一声惊呼,霍景从梦中惊醒,仓促坐起,额头冷汗淋漓。
他望着手中的匕首,那把匕首刃面银亮。微舒一口气后,他那难看的面色略有缓解,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将匕首放回枕下,他披衣起身,朝外漫步而去。
嘎吱一声,他推开屋门,气息渐渐平缓。屋外,是月光盈盈洒落,满庭流华生辉。再不远处,则是唐笑语所住的屋子,门扇紧合,与月色相隔绝。
霍景凝眸望向那处,忽而间,想起了入睡前飞七提起的事。
那夜所遇到的异香女子,到底是谁?
到底……是不是唐笑语?
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朝那处屋门移去。
片刻后,霍景伸手,悄悄推开了唐笑语的屋门。
纵使劲儿已是最轻,那门扇依旧发出了一道吱呀响声,在夜色里极为刺耳。他被声音刺的头疼,不由停下脚步,等万籁重归于寂静,他才跨入屋中。
唐笑语的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半点月光斜斜洒落,在床前映出一片白。
穿过半放青帘,霍景隐约瞥见了床帘后的身影。那床上的女子披散着一头乌发,躯壳玲珑,随意地摊手躺着,模样自在极了。那只垂下床沿的手腕,肌肤白的如盈雪月之光,纤纤可爱。
目光上扫,便隐约能窥见她精致锁骨。
她实在是有些瘦了。
这一刻,霍景只觉得心脏隐隐在躁动。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谢谢各位买V支持的小天使~
之后也会努力快乐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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