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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姝菡应全程跟了素兰当差,但像是值夜这类近身差事,贤妃是不大放心她这个新人的,便借着素兰今日下值补眠,多饶了姝菡一日休。

“姐妹们忙碌,我也不能独自享了清闲,也刚好替素兰姐姐向膳房讨些雪梨来,她这两日嗓子紧,熬上一夜怕再严重了。”

芙蓉闻言,笑道:“原是为了你素兰姐姐啊,我说怎么这么勤快。怎不见你替咱们多操劳操劳?”

“芙蓉姐姐这说的哪里话,有什么用得上妹妹我的,你只管说,我还会推脱不成?”

“既然如此,娘娘今日下午的点心你便替我去领了。”

下午日头盛,宫女们因怕晒黑了肤色,皆不愿意出门,更何况,两位爷那个时辰也会来请安。

姝菡乖巧答是,一转身,又回了屋,心想这头一步迈出去了,但愿后面也都诸事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V前福利,插播九贝勒番外,交代他们几个的第一次见面~

☆、【只道是寻常】徵骐番外-上

【只道是寻常】徵骐番外-上(第一人称视角,非正文)

我是爱新觉罗·徵骐,当今圣上的第九子。

我生于启泰28年的仲夏,于呱呱坠地当日便得赐名,听人道,我出生时很得皇阿玛看重,宫里也曾连贺三日。

那时我的母妃还是储秀宫里一名普通的答应,包衣的身份让她在入宫的前几年过得很是辛苦,甚至入宫两年都不曾得见天颜。

直到有一天,她在浮碧亭里采莲蓬,偶遇了避雨的皇阿玛,惊为天人后才改变了平静的命运。

似乎一夜间,隆宠、赏赐,那些后宫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都加诸于我额娘之身。我此后偶尔也会想象当时的景象有多繁盛。

之所以说想象,因为这样的风光我自懂事就没有亲见,不过是道听途说。

我四岁起,便再没见过皇阿玛踏足额娘所在的重华殿侧殿,更没见过她被召幸。

我的乳母在我午睡时曾在账外和一位老宫人闲谈,说替身终究是替身,终有被看破的一天,何况,那位被念念不忘的正主尚且未得善果,只落得个自戕的下场。

她们说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还醒着。

我也是从那时起,渐渐有了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该如何度日的自觉。

六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故。

额娘临去前,将我叫到榻边,说以后要我去长春宫常驻给贤嫔娘娘作伴。

我很喜欢贤额娘的儿子,也就是我四哥。他不仅功课好,还会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帮我出头。

可是我又不想离开额娘,当时天真的问:能不能白日里去长春宫,夜里再回来重华殿陪着额娘?

额娘含着笑意合了眼,我那一点点想望于是再没有机会实现。

此后我成了四哥的跟班。

随着贤额娘荣升为贤妃,我的日子似乎也好过很多。

但皇阿玛依然不喜欢我。

我能理解,皇阿玛有很多儿子,他只会把精力投注到最出色的孩子身上。

于是我另辟蹊径,知道于读书上无甚天赋,便拼命练习骑射,可还是没能得到皇阿玛的一句称赞。

十五岁那一年,我到了入朝听政的年纪。

经过四哥和贤母妃的保荐,我那年得了生平第一个差事。

皇子们到了年纪,都要领了差事历练,就像四哥,其实从十三岁起就去吏部旁听,太子更是从十岁起就每日临朝。

其实,有没有差事领,对我而言并不顶重要,但如果这样能让四哥宽心,让贤母妃高兴,又有何不可。

那一趟差事,我算是给四哥做个副手,且是去往北地。

十月里,呼兰府已经甚冷。

而我们那一趟,是去拿赃。

确切说,是追捕某个宗亲侵占民人田地、伤天害理的重要人证,然后再把人带回京城交给宗人府审问。

之所以不动用刑部和属地官衙,是顾念着宗室的体统、皇家的颜面,总不能自己家里人犯错,反倒扯破了弄得天下皆知。

差事的前半程还算顺利,我和四哥并一行侍卫连同一位御医抵达呼兰府的第二日,便掌握了关键人证的行踪。

那一日,四哥有意让我拿个头功,便把捕人的差事交给了我。

我当时年少,心性骄躁,浑没当回事。想那嫌犯只是个中年仆妇,原是涉案宗亲奶兄弟的妻室。

宗亲的奶兄弟顶罪死了,这妇人便成了关键所在。

拿人的过程不过转瞬,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面对七八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我志得意满将人押回四哥等我的驿馆,而变故发生在四哥从堂屋里走出来的那一刻。

彼时,我和四哥为了掩人耳目均是便装打扮。

那妇人从前不识得我,待见到经常在外间行走的当朝四贝勒,立时大惊失色,她趁人不备,不知从袖子里拿出什么就塞进口中咽下。

四哥说了声不好,便让随行的御医急救。

显见四哥于这样的情形比我老道得多,我当时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仆妇是打算服毒自尽。

御医先是催吐,后是灌药,终于把人吊住了一口气。

不过那只是救急,要想把人彻底救回来,还须一位特殊的药材,便是鹿茸。

呼兰府地处北方,想来不会少了野生的梅花鹿,鹿茸也应该好寻,我为了将功补过便自告奋勇去寻。

向路人打听后,我便直奔此地唯一的官药局,却被告知鹿茸乃是稀罕药材,日前已经都作为贡品送往京城……

药仆看我急切,又好心为我指了明路:武功巷有一位张神医,据说是某位御医的传人,在此地开了一家济世堂,已行医多年。若是他家没有这鹿茸,旁家也不会再有了。

我又赶紧赶往武功巷,果然看到了一处挂着济世堂匾额的铺子,药童正在柜上打盹。

我摇醒了药童,说来寻鹿茸救人。

“您是外地人?可知我师傅的规矩?”

“人命关天,有什么规矩还请快些说。”

药童往左边门柱子上一指:“对上这个对子,我就帮你去叫我师傅。”

我往旁边一看,上面手书“蝎子尾后针”。

我虽不在市井,但也听过这俚语,便答“最毒妇人心”。

那童儿果然痛快去后面把他师傅寻了来。

来人大概知天命的年纪,见了我不论其他,先问:“为何人求药?鹿茸珍贵,不救十恶不赦之人。”

我便答:“家中亲眷。”

对方又问:“是男是女?”

我又答:“女眷。”

他拂袖欲走:“不救。”

我急红了眼:“为何不救,你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吗?”

“我说了,十恶不赦之人不救。”

我虽心虚,仍强辩:“你怎知我要医治的是好人还是歹人?”

他指了指门柱:“你方才自己说的,最毒妇人心,这么快就忘记了?”

外面哄然一片笑,原来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其中,有个人善意提醒我:“这位小哥,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你不知道,咱们这位神医有个怪癖,既不给女子看诊,不给妇人施药。你这鹿茸,今日是买不到了。”

我听了心中大急,意欲抢了鹿茸走人,却发现面前的药匣子,并没有这味鹿茸。

想来这么贵重的药材是不会摆在外间的。

正犹豫,要不要露出身份迫使这医者把鹿茸交出来,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这位小哥,人家既不卖你鹿茸,你就别占着这处耽误别人求药了。”

我一股火上头,心想今日怎么诸事都不顺。

愤然回头,面前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她眨巴眨巴眼睛,明明只是清秀面容,却令人观之可亲。

我愣神的工夫,她已经绕过我走到那医者面前。

“掌柜的,我一个朋友急需鹿茸续命,不知你这里可有?”

那老板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是个姑娘家,满脸不耐:“要想买药,先答了我门上的对子。”

周围人一片窃窃私语,都说这忒难为人,要是这孩子答不上来,他肯定不会售药,但若是答上来,说不得,那医者又要以不卖药给恶毒之人为借口,拒绝了她。

唉,这神医也是被女人伤得狠了,才会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受了池鱼之灾。

旁人在一边担心,那少女却不慌不忙,“我待会要是能对上来,您该不会说这鹿茸售罄了?”

“笑话,鹿茸虽金贵,但整个呼兰府,便只有我这里还有,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了下阙。我可提醒你,胡乱编排应付的可不算数。”

那少女不慌不忙,直接拿起案头开方的笔墨,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门柱的背面刷刷刷写了几个大字。

屋内看热闹的人也有那识字的,连着前半句一起念出声来:“蝎子尾后针,班龙顶上珠。”赞叹:“蝎尾针是至毒,而这班龙俗称梅花鹿,班龙顶上珠,便是说鹿茸血,是能解百毒的圣药,这对的真妙啊。”

不多时,围观的人都跟着附和。

那少女见时机成熟,便向那位神医询问:“您看我这对子对得可还使得?我是不是可以取药了?”

那医者看众人所向,总不能把一张老脸丢过墙,只得恨恨咬牙吩咐:“童儿,去后面取了鹿茸来。”

那少女闻言也不炫耀,只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柜上。

神医见颜面扫地,待童儿把鹿茸分小包装好交接清楚,干脆关了店门打烊,把众人的嘲笑隔绝在外。

我看了半晌热闹,此刻才觉犯难。

听方才那医者的口气,此地便没有第二处地方有鹿茸。

我顿觉丧气,一回头,却看见四哥正站在人群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有些赧然:“四哥,你说,我们是不是直接杀进店里把鹿茸取了?”

四哥板着脸训我:“胡闹,你当自己是土匪不成?”

我气馁:“那怎么办?那妇人要是断了气,我们就白折腾这么多天了。”

四哥最见不得我这丧气样:“连一个小姑娘都赶不上。”

我听完方想起,对啊,那姑娘手里此刻不就有鹿茸吗?

我立时有了主意:“四哥你先回车上等我,我一定把鹿茸给你带回来。”

四哥这才点头,又嘱咐:“别动粗,也莫惊动了百姓。”

我拍胸脯保证:“你就擎好。”

说着,奔着那姑娘离开的方向追去。

转了个弯,就见她和另一个比她略高挑的姑娘在一处。

“菡儿你真厉害,竟然能从那“张不治”手里买到鹿茸,这回我哥的伤口脓疮有救了。”

那叫寒儿的姑娘却说:“只是班门弄斧罢了,便不是我去,换了世叔出面也必能求来的……”

我有差事在身,只能无礼打断她们:“这位姑娘,我愿意出重金买了你手中的鹿茸,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叫寒儿的姑娘转过身,见我求药似乎一点不惊讶。

“鹿茸是解毒圣药,不须太多就能发挥极大药效,我匀了一半给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看着她认真神态,也收起轻忽。“姑娘你请讲。”

“我和我姐姐是结伴偷跑出来的,家里人皆不知道。你要答应我们,日后不要刻意寻我们,纵是再见着了也要当做没见过,以免给我们惹麻烦。”

我有些犹豫。这样有趣的人,要是能带回宫里做我的玩伴该有多好,可是看到她们都是汉家女子的装束,又歇了心思。

“好,我答应。”

她这才把板着的脸放松下来:“这些给你,记得让大夫对症开方,银子我就不要了,你赶快回去救人。”

说完,把包着的鹿茸塞进我怀里,拉着她的那位姐妹转身就跑。

我捧着鹿茸,看了半晌,直到她们转过巷子再看不见了,才往回走。

……

我本以为,市井里的人大都如此,以后便经常找机会随着四哥出门子。

可此后许多年,也再没碰上像“寒儿”那么灵动也让我心喜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凌晨入V发布三合一肥章,届时男主强势登场~

感谢一路陪伴

摸摸摸~

愿有缘人终能狭路相逢

擦肩客便相忘江湖,两相喜乐……

☆、【帝心】三合一

001

春日光阴转瞬,昨夜里才绿了细柳,今日墙外那几丛开败了的桃花便顺着树梢飘洒。

花瓣簌簌零落,又随风翻过墙,给素来严整的寿康宮悄悄缀饰了几抹殊色。

此间负责扫院子的小宫女铃儿见墙角积满了落英也不恼,她见那花瓣片片带着雪蕊似的纯净沾沾可爱,只将堆积在最顶上的一层用袍子兜了一捧,小心翼翼带回屋。

掀开桌沿竹篮上樱草色的绣帕,将采集的花瓣轻轻抖落,不觉已是蓬松的一篮子。

抬头望向窗外,只盼着擅制胭脂的豆蔻快些回来。

候了有一会儿,终于瞧见人影,铃儿速速迎出去。

“豆蔻姐姐取膳回来了?你累不累?渴不渴?我刚备了一盅酸梅汤,是专门留给姐姐的,等你向主子交了差事,可一定要到我屋里来坐坐。”

豆蔻右手拎着竹木食盒,左边肋下还夹着个方方正正的粗布袋子,暂腾不开手去戳铃儿的额头,只笑道:“你个小祖宗,又想出什么作妖的手段来?你上回掏了檐角的燕子窝害我连坐被宫嬷嬷罚了半个月的俸禄,我可不敢再跟着你瞎胡闹。”

铃儿闻言带着一脸谄笑,顺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姐姐别错怪我,上次只是意外,我早就改了的……今儿个我真是特地预备了酸梅汤慰劳你。顺便,顺便想让姐姐教我用桃花做些胭脂……”

“我还当什么,这事倒使得。你先预备了花瓣,回头等我得空,多做几罐给你就是了。”说着不着痕迹的闪身,并没将袋子给她援手。

铃儿得了豆蔻允诺,笑逐颜开:“那姐姐先忙,我再多去拣些鲜嫩的花瓣去。”

豆蔻也不再耽搁,直接沿着回廊往西边跨院的佛堂去。

太后诵完经,这会儿刚好由优檀扶着从佛堂出来,宮嬷嬷也随侍在身后。

豆蔻规规矩矩行了蹲礼:“请主子金安。”

太后也早瞧见了她。“今儿个回来的倒早,领了什么点心回来?”

倒也不是真的关心,不过寻常问话。

膳房每旬会事先呈了膳食单子上来,但太后素来不经心,一般都是由着他们安排。

若是赶上不对口味的也不会斥责,只随便赏了人。

到了她这年纪,身份地位又超然,也就格外豁达好说话。

“禀主子,今日给您老奉上来的点心是栗子面的饽饽,另配了蜜饯和驿马新送来的话梅,想来是她们知道您老最近胃口欠佳。”

太后听完却难掩失望:“好好的饽饽就当用玉米面揉了才对,加什么栗子……”

宮嬷嬷在一旁笑应:“您老这不是难为御膳房那些厨子吗?谁敢给您呈那些粗食上来?况且栗子健脾养胃,也能强健筋骨。”

太后不再埋怨,随口吩咐豆蔻:“既是好东西也别糟践了,统统拿去给丫头们分了。”

豆蔻答是准备退下,太后却见她肋下还夹着个布口袋,不像是寿康宫的家什,不免多问一嘴:“你胳膊底下夹着的又是什么?”

“禀主子,袋子里装的是经文。”

太后微微一愣:“是你诗雯妹妹抄的?怎想起来装进口袋里面?”

“主子容禀,这经文是长春宫的三等宫女素蓉进奉上来孝敬您的。”豆蔻低着头老实答道。

太后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素字开头的?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日你顺路带来给贤妃送点心的那个?”

“回主子的话,正是那宫女。奴婢与她是方才在御膳房门口碰上的。她说前几日得了您老的珠花,心里感念您的恩德,所以这些天赶工抄了一整卷法华经,说是要替您祈福呢。奴婢想着,这总归是她一片孝心,便没辞,正打算晚些供到佛龛里面。”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她倒是有心了。虞儿,你帮我想着,回头再拣些年轻丫头们喜欢的零碎儿赏过去,别让那孩子白辛苦……罢了,也甭改日了,你这就去我私库里面拣上两样,这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过两日怕是连那孩子在哪处当差都浑忘干净了。”

宫嬷嬷笑着应好,太后带着优昙先往堂屋去了。

豆蔻见状也拎着食盒,准备把里面的饽饽拿去给姐妹们分食了。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宮嬷嬷却把她叫住。

“你把那素蓉奉上来的经文先予我看看。万许里面字句有错漏,让神明们见怪反而不好。”

豆蔻答了声是,暂放下食盒,又褪下布袋,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红木匣子,看样式不甚起眼,也有些年头了。

宮嬷嬷眼仁瞬间一缩:“这匣子是打哪来的?”似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豆蔻见宮嬷嬷神色不同寻常,赶忙回她:“禀嬷嬷,这也是宫女素蓉呈上来的,说是怕经文污损就用家传的旧物盛了……这东西可是有什么忌讳?都怪奴婢粗心。”豆蔻白了一张脸,说着就要跪下去。

宮嬷嬷摆手,“我只是瞧这东西眼熟,你不必慌。”说着从豆蔻手里取过那不大的木匣子。

“你去忙你的,这东西先放我这里。”想想又道:“也不必和旁人说起。”

豆蔻见宮嬷嬷语气随和,眼神却犀利,忙郑重应了声是,什么都不敢多问。

宫嬷嬷见豆蔻走远,直接拿了匣子,拐进佛堂边的茶水间掩上门,这才伸手在匣子底下扣动了某处隐藏的暗榫。

木匣啪嗒一声被弹开,里面平平整整摞着一叠儿手抄的经文,还不是一般的楷体,而是通篇梵文,字字如珍珠般细腻精致。

真是好字!

顾不上欣赏,宮嬷嬷紧着伸手掀开层层纸片,匣底霎时露出一整面镂刻的、栩栩如生的观音大士像,和底层浑然天成。

若仔细分辨,那佛像的面容竟和堂屋里正饮茶的太后娘娘有九分像。

再想到那日和烛薇形貌相似的丫头素蓉,估算下年岁,宫嬷嬷心里基本有了底,又迅速合上盖子。

这旧物离宫二十载,想不到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又辗转回来了……

犹豫了一瞬,她终究还是拿着匣子往堂屋去。

太后正半倚在罗汉床上,听优檀给她讲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报恩故事,老半天才见宮嬷嬷拿着个木匣子进屋,起初她也没留意,还当是宮嬷嬷从库里挑出来准备赏人用的。

却见宫嬷嬷打断了口若悬河的优檀:“你们且先下去,优檀在外头守着,莫让旁人进来,我有事向主子禀报。”

太后见这阵仗,也不禁坐直了身,目光不由聚焦在宮嬷嬷手中的物件上。

“这是?”

说完,大睁双眼站起身。

她颤着双手,把指腹触到那不起眼的木匣底。

等盖子再次被开启,匣子里的经文便映入眼帘。

她也无心顾及字迹的华美隽秀,只把它们胡乱拨到一边,任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暴露于视线之内。

不过刹那,太后原本平和慈祥的脸立时老泪纵横,泪珠儿顺着布满褶皱的两颊滑落,直至晕湿了匣内的经文。

“真是老天有眼啊!”太后边哭边笑,像是疯魔了一般。

宫嬷嬷见状赶忙在一旁给她拭泪:“知道您这么念旧,老奴就不该呈了这东西上来……”

太后强忍着平复了情绪:“我这是高兴的,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临闭眼还能再看见这旧物。”

可是东西的主人却再见不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匣子上被光阴蚀刻的纹理:“那孩子用这样的险招把东西送到咱们眼前,怕是有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宮嬷嬷顺着她的话安慰:“能有您眷顾,便是再大的磨难,也都会过去……”

太后却没再留意宫嬷嬷说了些什么,她看着手中木匣,一缕思绪已飘远。

距离烛薇那孩子到自己身边服侍,已经有三十余年了?便是回想她最后一次入宫谢恩,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说起来,这匣子并不贵重,材质和制式均中规中矩。装首饰嫌它小,装胭脂瓶又不够深。

只因匠人讨好,把底层的观音像故意照着彼时自己的画像雕绘,才被内务府奉上来。

烛薇幼时便跟着自己抄经,见了这匣子竟爱不释手,后来干脆把每日誊写的经文都置于匣内。

直到她26岁离宮,也只独独讨了这一件东西带走。

她那日一边叩头一边流着泪:见了这匣底的观音,便是见着了主子……

太后抹了把泪,怎能不惋惜。

烛薇打小身世坎坷,入宫时才12岁,却早早失去了父母和家人庇护。

她一个孤女,外表看着怯弱,骨子里却是个要强的,初来时年纪小腕上没有什么力道,便每日夜里悬了沙袋练字。后来大一些,换了个近身伺候的职司,仍没日没夜的替自己抄经祈福。

说她是个仆从,但自己一辈子没有诞育亲生子女,唯一带大的那一个,还不能当做寻常孩子来看。

日久年深,除了名分上差一层,两人和亲母女又有什么两样。

只要不出大框,能给那孩子的一切荣宠,她从不吝啬,甚至连已经去了的大格格,她名义上的嫡孙女都曾嫉妒说老祖宗偏心。

再往后,自己千挑万选,给她寻了个彼时认为最好的归宿-太傅费家,想着他家家风清明,虽费仲淘前头有过一房妻室,但烛薇身份上终究吃着亏,难做原配嫡妻。所幸费状元一介文人,想来总惹不出大错,保她一世富贵总不难。

先头几年她还经常召烛薇进宫见驾,后来朝堂上党争愈演愈烈,有人讹传太后娘娘看重二阿哥甚于皇储。

为了避嫌,她便狠心不再召见。

后来费家突遭大难,烛薇那孩子也没能幸免于难,就连她七岁的独生女儿都陨在了外头。

一番倾覆,她大病一场,痊愈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当朝储君当着皇帝的面斥责了一顿。

那是她唯一一次和皇帝红眼。

可是事关国祚,总不能因她私怨而把手伸向朝堂。

退一步讲,儿子尚且不是亲生,这孙子又能当了几分真?

她索性从此偏安一隅甚少露面,是真恼了这些污糟事。

前几日,头回见素蓉丫头,她还当是因为思念过甚才恍惚如此。

今日再见这旧物,起初是不敢置信,现在细想,无论从容貌、年纪和脾性上都对了个严丝合缝,更别说有这匣子为证。

烛薇是什么人?那是素来以自己安危为重的一等妥帖孩子。如果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不会把这物件的来历传出去。

再往深想,素蓉如今在长春宫当差,这事恐怕也并不简单。

她一个犯官之后,是怎么苟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偷龙转凤进得宮门?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被逼无奈沦为了她们争权夺势的棋子?

不行!这事耽搁不得。

“虞儿,你现在马上替我到长春宫走一趟,无论如何把那孩子囫囵个给我领回来,若是贤妃不放人,便说是我的懿旨……”

想想又觉得不妥:“不,还是低调一些,那孩子身世特殊,不能弄出太大动静。”

两个人关起门又商量了一番终于定下章程。

宫嬷嬷将前事安排妥当,郑重一拜:“主子放心,老奴必不负您所托。”

002

贤妃今日身上乏累,又难得没有大事沾手,便多歇了会晌。

等她起身已是未时三刻,春分和芙蓉在帐外听见动静赶忙上前服侍。

“今日怎的如此燥气?”贤妃一边抱怨,一边接过芙蓉呈上来的簌口茶汤。

“想来是几日没下雨积了潮热,要不奴婢去内务府要些冰来镇在外间?”芙蓉接过茶碗请示。

“那倒也不必,还没入夏就用起冰,怕是生受不住,我如今不比你们年轻姑娘,哪里敢贪凉。”

贤妃说着起身下地,心里念着,也该把老四和小九的屋里人定下,这两日就送过去。

小九那儿好说,就拣了新来的宫女云若,老四那里,要是他没有特殊打算,便把素蓉送去,左右这些天素兰已经把她教出些样子了。

这工夫,外间的绿乔来报:“主子,寿康宫的宫嬷嬷求见。”

贤妃显然想不通候宫嬷嬷这时候来做什么?

自从自己十年前代掌凤印,太后便鲜少过问后宫的事。便是有事,一般也就遣了优檀或是豆蔻过来。除了上次选抄经侍女劳动了宮嬷嬷出面,年后两宮还没有什么交涉。

“宮嬷嬷可是带了明旨来的?”贤妃下意识地问道。

“奴婢见宮嬷嬷空着手,她身边伺候的小宫女也只拿了个巴掌大的盒子,倒不像是传旨。”

“我知道了,你且去正堂伺候,说我在更衣,让嬷嬷稍待。”

贤妃一边由着宫女们伺候穿衣绾发,一边猜测寿康宫那位的用意。

而候在堂屋里的宫嬷嬷,心里其实比贤妃还没底。

她从进门便四处打量观望,却没瞧见素蓉丫头,心想万一她是在贤妃身边近身伺候的便有些为难了。

一盏茶后,贤妃由春分和芙蓉扶着来到堂屋。

两边互相厮见,宫嬷嬷心下更加拿不准,只因素蓉也并不在贤妃身边。

“嬷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是皇额娘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细论起来,宫嬷嬷是仆,贤妃是主。但宫嬷嬷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纵使贤妃位份再高也要带着三分礼敬。

“回贤主子的话,也无甚紧要事,缘是太后娘娘风闻您风寒痊愈后落下了夜咳的毛病,正赶上今日寿康宮整理内库,找出了碗口大的一株灵芝,她老人家念着您替圣上的后宫操劳,实属不易,便嘱咐老奴将这灵药给您送来补身。”

贤妃风寒咳嗽已好得差不离,况且也没有长辈无端给小辈送礼的道理,她顿时更摸不清头脑,“亏她老人家如此惦记着我,让我这做媳妇儿的简直无地自容了。”说着示意身边的春分去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木盒。

宮嬷嬷接着话头继续铺排:“贤主子一向最是恭孝,太后娘娘这也是投桃报李。”

贤妃似乎从这话里捕了个影儿,继儿试探:“嬷嬷这话便是折煞我了,便是寻常人家,也最是讲究一个孝字。莫说皇额娘惯常慈爱万里挑一,便是冲着今日这般体恤,我也要日日敬着她老人家,只是空有那孝心,也没机会使。”

贤妃心里明镜似的,眼下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余下在世的几个成年阿哥又都蠢蠢欲动。

圣上那边今日扶起了这个,又按下那个,倒像是玩着猫捉耗子的游戏,可见心中的人选未定。

这个时候,太后的意思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别看太后久居深宫从未插手朝堂,且她近年来一心礼佛,旁人早当这位老祖宗散尽了烟火气,一心当个世外仙,可贤妃在这后宫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更是在圣人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自认还是能摸清脉门的。

易储一事,太后她老人家的一句话,抵过朝堂上一干文武大臣的千言进谏,万人陈词。

便是没有这么大的功效,至少也是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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