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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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妮当然不肯,只推说要换了热茶,便出屋去避嫌。

姝菡费力用左手去拿腰间荷包,突然想到,她昏睡前攥在手里的平安符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马车上。

心下凄然,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亲情的牵绊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总有一天,她会落得个万古常寂……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姝菡抗不住身体乏累,又在烛光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桌子上的烛火已经熄了,二妮正端了碗米汤进屋。

见她睁眼,便笑着招呼:“大姐熬了喷香的米汤,待我晾一会儿就喂姐姐吃。爷爷说要吃了东西才有元气,你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姝菡一边道谢,一边望向外头,不知道那个送她来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直到米汤喝下一半,门口传来两个男人边走边叙话的声音。

“有劳曾伯父援手,舍妹眼下可醒了?”

姝菡没听明白,这个舍妹,是在说二妮?可是管二妮叫妹妹的,又怎么会和曾郎中这么个称呼?

不等她想明白,曾郎中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孝瑞贤侄放心,老朽虽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令妹的伤,不出半月便可愈合,至多一个月就能下地,你就放心。”

姝菡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孝瑞,正是她多年未见兄长的名讳。

☆、【兄长】

这世间任是隔着千山万水、蜚短流长,光阴会消磨掉所有的期待与温柔,但唯一不能割断的,便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说起来,姝菡的这位兄长并非和她一母所生,且年长她十岁,说是兄,和隔辈之人的相处模式也没差太多,除了偶尔替父母管教,过往大多数时间对她十分溺爱。

姝菡生母也非一般口蜜腹剑的继母,只把两个孩子当做一般对待。费大人彼时对待长子的教育极其严苛,便是些微小事都会请出家法,每每都是被这位通情达理秀外慧中的继母救下。

时日久了,终归能用真心换得真情。一家四口此后其乐融融,曾是京中美谈,直到那场灭门之祸改写了兄妹两人的一生。

姝菡再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和兄长活着相聚,又很怕只是黄粱一梦空欢喜一场,泪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直溅入二妮端着的粗瓷碗中,将那孩子惊了一跳。

“姐姐是不是碰着伤口了,等吃了饭,我就给你拿三七止疼散来。”

适时,曾郎中正引了人往屋里来。

姝菡隔着朦胧泪眼望向门口,脑海中纤瘦少年已经长成个高大英武的豪杰人物。

再仔细看去,他原本偏儒雅端方的气质,似曾相识的面貌在一身甲胄的衬托下已经化作了坚实干练,明明只有二十七岁的年纪却似饱经沧桑。

两人是仅存世的、骨肉相连的至亲,但久别重逢,均欢喜到有些情怯。

最终还是姝菡含着泪哽咽出那句:“兄长……”

曾郎中看到此情此景,虽不知具情,还是带着孙女离去,把空间留给兄妹两人。

两个人恨不能抱头痛哭,到底因为姝菡带着伤,费孝瑞只能扶着她缓缓坐起。

姝菡便以左肩着力靠在墙壁,迫不及待追问他这些年的近况。

“兄长这些年都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

可这又哪里是简单几句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费孝瑞便摘了个梗概说予她听。

“父母罹难之时,我正在兵营,得到消息时,刑部的人将我羁押在牢里,我隐约听说父亲母亲连同小妹你已经陨在外头却实难取信。直到一个月后,父亲的案子定了罪,虽不至于满门抄斩,我仍被判了流刑,才认清现实,便去了如今的西北大营,做了陷阵的先遣。”

姝菡闻言握紧了拳头,怪不得岚姨谎称不知他兄长的去向。她不懂军中细务,也听说这流放的人在军中只能当做送死的人栅,用来冲散敌人进攻的阵型。想到此间,眼泪更加汹涌。

“菡儿无须难过,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我彼时到了西北,遇到了如今已经告老的霍老将军。他曾和祖父有过数面之缘,论得是个君子之交,便调了我去给他牵马。我不曾真的做过那肉盾,也没受过什么重创。”

姝菡面色更凄,一个十七岁意气风发文武兼修的少年,沦落到给人牵马,这是什么样的心酸耻辱。说是没有重创只不过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的伤痕谁人会知。

“兄长你受苦了……”

“这都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我早就想通了,礼义节气固然重要,但保存实力厚积薄发也是正道,人只有活着才能有翻身那一天。何况我身上还背负着为费氏一族昭雪的重担。”

姝菡很想说还有她也要为着父母大仇、家族兴衰出力,但恐怕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安亲王的侧福晋,府里还有死对头白家的一个女儿正待产。

实在不好措辞,于是继续追问。

“兄长说霍老将军已经致仕,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过的?”

“霍老将军告老还乡,正是因一次大捷中受了伤,我那时在他身侧,斩了敌将首级,算是个头功,便破格被提拔做了骁骑校。后来继任的将军先后有两位,我便趁着西北兴兵之际大展拳脚,如今已是驻军中正四品守尉。”

武将的出身都是用命博出来的,所以并不受文官禁止犯官子孙从政那一套影响。但是八年时间做到了四品武官,纵使功勋卓著,也委实太快了些,姝菡不免生疑。

“兄长可是得了贵人提携?又或是投了谁的门下?”

费孝瑞先是一愣,转而叹了口气:“我们家菡儿长大了,再不是从前天真懵懂的小丫头了。”转而才答:“不错,我如今在西北总兵麾下,他认得正是当朝那位王爷为主。”说着伸出了四个指头。

姝菡骤觉欢喜,那便是同仇敌忾,随即又因事情太过凑巧生疑。难道安亲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会提拔她的兄长?

“兄长见过那位王爷?又或是间接被引荐过?那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随着总兵大人入朝有幸一见,只说了三两句话,总有个三四年了。菡儿何有此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姝菡闻言略安心,三四年前她还在呼兰府隐姓埋名,安亲王提拔兄长断不会是因为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凑巧。”

费孝瑞见她不愿多说,也没有深问,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追在他身后闹他的小姑娘,有些心事连对他这个兄长也开不得口。

“菡儿问完了,那便轮到为兄来问你。你当初诈死后去了哪儿?如何为生?我见你如今已做妇人打扮,可是许了人家?又为何会独自出门,被一群山匪追杀?”

这一连串的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

“兄长今日可得闲?还是也领着军务?我只怕一时半晌也讲不清楚。”

“我这次是奉命在直隶地界征粮,已派了下属去忙,三两日之内倒是不急着走。你若感觉身体撑不住,便挑了梗概来说,总归以后还有机会。”

“那便从白景瑞那厮奉命到松江府捉拿任了钦差调查河工贪墨的父亲那天说起。”

“那一日,母亲带了我去给即将从松江府迁往河间府的岚姨一家送行,刚出门不久,府里一行人便被一伙儿官兵截住了。彼时我正在一间糕点铺子里给雅珠姐姐挑表礼,等出来的时候没见到人以为母亲先往岚姨家去了,便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等到后来得知家遭巨变,父亲母亲已经遇害,已经是数日之后。虽外头风传费家的独女已经投江没了,但岚姨不便在风口浪尖将我带在身边照顾,就连夜找了艘船把我送走,托给杭州府一户人家照顾。两年后,又让我以岚姨表甥女的身份去了呼兰府,连同假造了汉女身份。”

“既如此,你又怎么会在渔阳境内出现,是嫁到了此间?”

姝菡苦笑:“兄长问到此节,菡儿实不知如何启齿。”

“是你遇人不淑?还是突逢变故?别怕,无论如何,为兄在此便不会再让你受苦。父母当时定罪,本就未祸及家中女眷,且幕后驱策之真凶日前已经贬为庶人,你如今大可恢复身份,光明正大行走于世,到时候兄长报了家仇,再与你说门好亲,再不必担心手足离散。”她见姝菡自始至终没提夫家之事,还当她所嫁非人。

“兄长说的这些,再不能够,我如今的身份,是海佳·雅珠,安亲王府上了玉牒的侧福晋……”

费孝瑞蓦地起身:“怎么会如此?是海佳氏逼你代人选秀?”

“是我自愿,雅珠所爱之人中箭危在旦夕,她绞了头发但求同死。我这些年蒙岚姨照顾,不忍看她全家因避选而刺配流放,便主动冒名入宫。至于后面入了安亲王府,成了侧福晋,也实在是因缘际会。”

费孝瑞攥紧了拳头,青筋绷起,想不到亲妹的命途竟也如此坎坷,但事已至此,只能尽言安慰。

“安亲王在诸位皇子之中,确是有大德之人,今时今日也大可进益一步,不过我只问你,他待你好不好?”

“王爷待我很好。”

费孝瑞不信。“既然待你好,为何让你独自涉险?”

“是我甘心为饵,他不知情。”说到这里,姝菡想起紧要之处:“兄长昨日救我时,可有旁的人在场?另一辆马车里的邵先生在何处?又有没有人察觉我们兄妹之间的关系?”

若被堪破了身份,往大了说便是欺君。

费孝瑞同她保证:“你放心,除了曾伯父和方才屋子里的女娃娃,再无旁人知道。”

“曾,伯父?”

“嗯,便是昨日为你治伤的曾郎中。他幼子曾是我手下副手,如今还在西北,我们也是今早才知道这层身份。我等会多叮嘱他几句,他万不会把我们的身世泄露出去,毕竟我曾经两次把他家老小子从鬼门关救回来……”

“那就好,不知我昨日获救又是个什么情形?”

“我遇见你时,车夫已经中箭奄奄一息,你同车的女子也已经毙命。你说的马车我倒是瞧见,它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且后头没有追兵,我便只顾着围剿匪寇。初见你时,你中箭昏迷,并没认出。后来因见你手旁的平安符,才惊觉上天待我们费氏不薄,终究留下两条血脉……”

“能再见兄长一面,菡儿死也瞑目了。”

“我们兄妹重逢,勿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笃笃笃,“孝瑞贤侄可否容老夫打扰一会儿?门外有个姓邵的先生,说是来寻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女主要重逢了,搓手。

今天要安利一篇大佬的佳作,是一位给过作者菌很多帮助的良师益友,喜欢的宝贝儿们欢迎去捧场。

《(穿书)土系憨女》by木木木子头,一本正统欢乐修仙文。

☆、【不诉】

001

昨夜落了场大雨,噼里啪啦砸到曾郎中家客房的青灰瓦片上,甚是扰人安眠。

姝菡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幸而已经能勉强起身,便索性下地开窗观景。

她这次伤口愈合得极慢,大概是暑湿燥热加上心火太旺。

距离兄长募粮离开已经有十七八日,邵先生更是在确认她生还当日就离开去寻安亲王。

虽然他们都没有对她透漏外界的情况,但姝菡隐约感觉似乎并不十分乐观,不然安亲王早就会派人来接她回京,而不是把她留在一个陌生民居里任其自生自灭。

邵先生临走前倒是提议过给她寻一处更好的宅子,但她以伤口未合不便挪动为由婉言谢绝,只留了五六个护卫在此守着。

可以确定的是,安亲王已经成功突围,她便失去了被追杀的价值,毕竟没人相信安亲王会为了个侧福晋而束手就擒,花费时间和人马掳她就毫无必要。

姝菡每日趟在床上,觉得日子过得格外漫长,一会儿担心安亲王的后援不能及时赶到,一会儿又担心兄长送粮路上遇到英亲王的人无力抵挡。

曾郎中对她身份也知道个大概,且得人所托,平常也不和她多说外间如何,只让她安心养伤。

大妮二妮一般会在白天轮流给她换药送食。大妮今年十二已经知道祸从口出,轻易不会乱说话。姝菡便常和二妮闲谈,偶尔也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比如京里正打仗,此间又开始征兵;又比如南边的水祸未平,流寇四起,瘟疫有蔓延的趋势,来家里求药的人越来越多。

任是谁在这个节骨眼都无法心安。

按理说这么些时日,胜负早该定了,怎么还没有一个准信儿?姝菡越发拿不准,人也消瘦下来。

更让人烦心的是,她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但曾大夫诊脉过后也没确认她是不是有喜,毕竟和安亲王分开是上个月的事,间隔太短。

她既有些盼望,又有些担心,此前为了止疼消肿可是内服了不少汤药。

如是,又过了十日,到了七月底。

这一日天色大好,已经好得差不离的姝菡正在窗下抄经。

二妮兴高采烈地奔进屋来。

“仗终于打完了,这下可以出门玩了。姐姐你想不想吃糖,我听说街角的杂货铺子开门了。”

姝菡攥住她的手:“这仗是谁赢了?”

二妮咧着嘴:“是当朝四王爷,叫什么封号我忘了,不过大人们都说他这王爷应该当不了几天了。”

姝菡大惊:“你把话说清楚。”

二妮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是把偷听来的消息如是吐露:“听说老皇帝生了大病,正四处寻访名医。现在就是那位四王爷监国,他们还说,指不定哪天老皇帝殡天,这四王爷就成了新皇帝。”

姝菡也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可信,只呆呆望着桌上摆得厚厚的一摞经文,手却抖得握不住笔。

“姐姐你可千万别和爷爷说我告诉给你这些啊,爷爷说这话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姝菡强扯出个笑:“放心,姐姐不说。”

八月初三这一天,恢复的差不离的姝菡难得出了门。

抄经用的笔墨都没了,她嫌侍卫们买回来的不合用,就顶着日头出了门。身后自然尾随了四个,她只当没看见。

等买好了东西回去,一辆双骑双辕马车停在大门口,堪堪挡住她视线。

她还没如何,几个侍卫均摩拳擦掌。

此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机会没了,还要被留在这里保护个只知道描文绘字的女人,哥儿几个心里难免憋屈。

看见马车,便意味着有人来接,他们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果然,进去没寻见姝菡的人这会儿从院子里出来。

“请侧福晋安。”

姝菡看着眼前人朝自己施礼并没有躲,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处。

“邵先生会来,想是京中大势已定,却不知我们何日启程?”

002

邵先生会亲自来接,姝菡并没有想到,毕竟安亲王监国,英亲王在外逃窜,一个荣宪亲王架在半空没有着落,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所以姝菡也没有矫情,在邵先生抵达当日就收拾行囊上了接她的马车。

其实没有太多行李要带走,毕竟很多东西不合府里规制,更带不进宫里,挑拣下来,左不过几件换洗衣衫,一摞经文,再加上二妮塞给她的几样点心。

走的时候二妮十分舍不得,红着眼圈说等姝菡回去看她。

姝菡很想答应,可这个主,她真做不得。尔后抱抱她就上了车。

这条官道,姝菡不是第一次走,两次下来心境都不太平。

离京时,她陪着遭到天子厌弃的安亲王于夜里动身,对前路充满了未知,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这趟回京,已基本确认安亲王胜券在握,只差一纸明诏便可问鼎御极,可她仍没感到多少欢喜。

再见面,他们便不是热河行宫里亲密无间的眷侣,也做不得山间携手、田间喂鹅的寻常村夫民妇。

她将面对的,是未来的天下共主,九五之尊。

她也知这失落没有来由,且十分不合时宜,终究归结于,她毕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修炼不成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菩萨,所幸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

抵达紫禁城已经是第二天傍晚,那时红霞满天,晚照正好。

邵先生拿着安亲王府的腰牌领着姝菡畅通无阻地从玄武门进了宫。

她记得选秀也是走的这道门,要经过重重盘问搜身。

比起那一次,整个内城充斥着肃杀的气氛。

姝菡路上已听邵先生讲过朝中局势。

英亲王大败,乘船过海逃去了琉球,圣人自知时日无多本欲禅位于荣宪亲王,却在拟旨当晚接到了寿康宫送来的一本名曰《赚杀鱼儿》的手稿,另附了太后亲笔:鄂卓一族狼子野心;灵惠一脉血统有亏。

紧接着大理寺便查出御前投毒的周院判尚有党羽漏网,正是一名史姓吏目。搜府后得到明证,废太子多年前便和周、史二人暗中勾连,便是荣宪亲王本人,也在近期内多次乘便暗中偷窥圣人的医案……

圣人气得中风,口不能言手不能绘。

久居深宫的太后和三宫主位便出面召集了朝中重臣,推了勤王有功的安亲王代天子监国,重臣协理,自是一呼百应。

天子凭着人参吊着一口气,便是再不甘心,再不满意,也回天无力。

姝菡一路上听得心惊肉跳,这一幕幕险象环生,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王爷宿在宫中?”这个时辰,该落钥了,可邵先生却带着她往三大殿的方向去。

“因未立储位不能大朝,王爷便临时在隆宗门内设了个‘军机处’,以便及时处理紧急政务,也便于去临近的养心殿请圣人明断。朝中大事积压,王爷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诸位大人也被留在宫中候命。”

姝菡听到这里,都要为出了这智计的人拍手叫好。不大朝就是不需听那些反对之人的阻滞之言,所谓的听圣断想来也是无稽之谈,至于设立军机处,更是神来一笔,能选进去的,必定是她家王爷心腹倚重之人,这样无形中等于把住了整个六部,乃至整个天下的脉门。

她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站在后宅之外的地方直视她的夫她的天,却难免生出一股敬畏,生生将人愈推愈远。

连养伤时渴望相见的迫切心情,都似乎被这禁宫里的权谋利欲黑腐的血腥气冲淡。

到了军机处门口,正赶上十余位大人被放出来用膳。

邵先生还没有入朝封官,不好接触里头的奏折和宫印,就把姝菡交给在侯在门口的小良子,自己也还有差事要办。

姝菡心情复杂地跨进门槛,隐约见书案后头坐着那人,就头也不抬地蹲下身请安,没听见叫起,随后被大力拥紧在某个灼热怀抱。

里头伺候的小邓子见状赶忙给徒弟打了个眼色,自己也退出去关上门。

安亲王毫无顾忌,似只饿得久了的渴兽,直将姝菡抵在门板上铺天盖地吻下去。

姝菡先时默默受着,待他一只大手解她的衣领子,另一只往衣服下面皮肉探,她才忍不住出言制止。

“王爷,圣人还在养心殿养病……”

安亲王气恼地咬她嘴唇,碾吮了一会,终于再把人抱进怀里。

姝菡感到他在压抑,只回拥着他,把头也埋藏在他颈窝。

安亲王抱起她,走向后面临时休息的床榻。

不为贪欢,只是不舍得放开。

“不怪我这么晚才接你回来?”

姝菡其实是有些怪他的,但看他一身疲态,连两颊的颧骨都凸出了不少,又实在怪不出口。

无处出气,便伸手去掐他的胳膊,像个无赖的小孩。

他就低笑着把她抱得更紧。

良久不分。

姝菡抬起头,想告诉他,她的小日子有两个月没来了。

可是肩头的脑袋低沉,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

竟是睡着了。

姝菡有些心疼,这是有多累啊。

于是动手去帮他脱鞋,欲扶他躺下。

安亲王却猛地醒神。

姝菡满脸嗔怪:“王爷宽了衣再歇。”

安亲王揉了揉惺忪睡眼。“不能睡,刚议定了治水救灾的事儿,还有一百几十道折子没批呢。”说着扶着姝菡站起身。

“我先让人送你去寿康宫休息一晚,老祖宗她念叨的紧,我明早上去接你。”

姝菡看着他青黑眼圈,又劝不出口,只用手抚上他清瘦脸颊,“臣妾不敢耽误您的大事,但您千万也要以自己身体为重。要不然臣妾留在这里伺候您笔墨,保准不扰了您正事。”

“乖,随小邓子去,你在这里,我哪有心情看折子,怕是一晚上都批不完一本……”

☆、【崩殂】

001

八月十三,月轮扁着半边藏在云后。

安亲王府里,嫡福晋那木都鲁氏一只手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一只手接过倩儿端来的燕窝。

只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她皱眉:“今日的燕窝是谁挑的?恁不精心?”

下首站着的映儿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大意,望主子看在小阿哥的面子上,饶了奴婢这一回。”

那木都鲁氏看是她,心头怒火更盛,顾及着腹中骨肉不宜见血,便将那燕窝摔在她身前:“滚出去到外头跪着。”

常嬷嬷赶忙上前替她顺气。

“主子这么金贵的身子,可别跟个不长眼的奴才置气,回头小阿哥出来,再是个火炭脾气。”

那木都鲁氏这才压制着上涌的邪火,闭上眼睛念了两句静心咒,常嬷嬷朝身后摆摆手,让小丫头们收拾了地上残骸,映儿也不敢再留,只默默退出去在院子里跪着。

屋里众人只当福晋是孕期易怒,且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如此,无人敢求情,只老老实实办差,想着忍过这阵子就好。

只有常嬷嬷知道主子心绪暴躁的真正原因。

安亲王五月里走的时候,那木都鲁氏深感他大势已去争储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亲生儿子大阿哥福元身上。

等她六月里诊出身孕,正值朝堂上荣宪亲王风头大盛,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光,于是仗着子嗣求了贤妃给安亲王去信,提及册立王府世子的事。

安亲王倒是痛快允了,可请封的折子押在御案上,直到今天也没有回音。

等到七月宫掖生变,英亲王谋逆,她早就放弃的丈夫安亲王振臂一呼卷土重来,从个遭贬斥的落难王爷变成了握着权柄的监国皇子,再看养心殿中的圣人眼瞅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捱日子,荣宪亲王威势也成了昨日黄花,说不得很快安亲王就要再进一步,名正言顺坐上那把椅子,她心里实在是慌。

从安亲王围城,到后来入住紫禁城,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半月。

这期间他只回府两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虽他没有只言片语责难她先前的无知短视,但态度难掩冷淡。

这也就算了,三日前她去宫里给太后老祖宗问安,竟然瞧见了本该在热河行宫里的王府侧福晋海佳氏。

一问才知道,她住在寿康宫已经好多天,且刚诊出两个月的身孕。

她挂在嘴角的、无懈可击的端庄笑容险些当场绷不住,回府后小腹也有些胀痛。

她既恨自己有眼无珠,也恨老天如此不公。

随着心态崩坏,对待府里下人也越是苛待。

今日映儿挑的那盏燕窝,凭心而论,和往时无大差别,但她此前曾被派去伺候过海佳氏,那木都鲁氏这火发不到那位头上,只能拿个下人做筏子出气。

待到这会儿平复下来,只对着一旁的常嬷嬷说。

“我今夜尤其心神不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让奶娘带大阿哥过来一趟。”

常嬷嬷明知这时候福元已经安寝,还是遂了主子的意。

不多时,大阿哥被奶娘抱着进了屋。

“福元,到额娘这里来。”

大阿哥被从睡梦中吵醒,哭喊着捶打奶娘的后背正闹脾气,等听见那木都鲁氏喊他,立刻挣扎着下地。

奶娘松了手问安,大阿哥便扑腾着往他额娘怀里钻。

“额娘。”大阿哥今年五岁,奶声奶气,正该是讨人疼的年纪。

可常嬷嬷怕他没有分寸误伤了主子,赶忙劝:“大阿哥当心,你额娘如今受不得冲撞。”

那木都鲁氏笑着将大阿哥拉扯到榻上:“咱们福元最是懂事的,也肯定知道心疼弟弟。”

大阿哥却撅着嘴趴在她身上:“额娘,我想要个妹妹。”

常嬷嬷赶忙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谁不知道福晋一心想再要个嫡子,也好在府里站得稳当些。

“为什么想要妹妹?额娘给你生个弟弟,到时候陪你一起去上书房不好吗?”那木都鲁氏也只有在面对大阿哥的时候,才能始终和颜悦色,毕竟那是她下辈子的指望。

大阿哥有些闷闷不乐,只埋在她颈窝嘟囔:“他们说,额娘要是生了小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额娘最疼福元了,别听那起子奴才胡说。”

大阿哥立刻就高兴起来,“那我到时候带着弟弟一起读《三字经》,给他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那木都鲁氏慈爱地拍拍他的背。“好。今日除了去上书房,可见到你阿玛了?”

“昨日阿玛来看我了,今日没有,不过上书房的小太监们都说,阿玛每天都去寿康宫看老祖宗,那里还住着一位咱们府里的长辈,不久也要给我添个小弟弟了,额娘,是不是到时候我就有三个弟弟了?”

那木都鲁氏先是一愣,等想明白他说的是海佳氏和白佳氏两人怀着的胎,只在袖子里把手心攥紧

“福元,你记住,只有额娘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你的弟弟,旁人生出来的,都是和你争食的狼崽子。”

大阿哥抬头看见面目可怖的额娘,本能地瑟缩着要下地,却被她死死按在怀里。

“也只有额娘,才是世界上对你对好的人,你长大成.人,也定要好好报答额娘……”

002

是夜,安亲王府睡不着的不只有嫡福晋那木都鲁氏。

前几日刚得册封的侧福晋白佳氏同样也辗转反侧。

自安亲王五月离京,白妤婷已经有数月没有见过自家王爷人影。

那木都鲁氏忌惮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让她出事,便想方设法拘束着她,连王爷家书都不予她说半句。

白妤婷忍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安亲王监国的喜讯,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苦尽甘来。

就在方才,使女涟滟还带来了一个让她振奋的消息,她远在西南的兄长,数日前在边境打了场大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她要不是因为月份渐大,不能大动,真恨不得痛快喊出来发泄过往压抑的心境。

那木都鲁氏虽想困着她,但毕竟她在府内也有暗线。

要知道,白家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给即将登顶的安亲王赢来了大片疆土。

相比之下,嫡福晋的阿玛,可是刚在眼皮底下放走了叛逃的英亲王。

孰高孰低,立时分明可断,纵她有个原配嫡妻的身份又如何。

等封了宫,再诞下麟儿,她白佳氏一族未尝没有力量在此间一较高下。

大阿哥请封世子的折子被按下多日,想来安亲王对那木都鲁氏早有不满,到时候那顶凤冠,指不定会落到谁的头上。

至于那个同样传出有孕的海佳氏,更不足为惧。她家里别说兵马,连个像样的出身都拿不出来,又凭什么和她争,最终也不过是后宫斗法里的牺牲品罢了。

带着这执念,白佳氏下地推开了窗,果然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了光华,最迟下个月,她便要换个地方赏月了……

003

姝菡进宫多日,除了头一晚住在老祖宗的罩房里,此后都是在侧殿。

只因为她入宫第二日午间闻了鱼腥味干呕,请来顾嬷嬷扶脉,当场确认有喜。

太后老祖宗心疼她前段时间涉险,又考虑到安亲王府已经有两个人有孕,怕顾及不到,不由分说让她留下养胎。

安亲王当日早上本去问过安,欲将姝菡安置在离他近一点的空院落,却被太后严词拒绝。

等晌午过后,他听到姝菡有孕的喜信后,便又兴冲冲过来,此后每日不管多忙,也要抽身看她一趟。

有时候干脆带了奏折,一边批复,一边看着她入眠。

如是到了八月十三这一晚。

姝菡替安亲王把带来的折子按颜色分好,把请安折子又剔出来往后放。

安亲王从书案后抬头,赶忙握紧她的手将他拉到身前。

“不是说了,不许你劳神?”说着,将大手覆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姝菡闪了闪身:“这哪里会劳神,王爷恁大惊小怪。”

安亲王气她不领情,就不作声,圈着她在怀里,执笔的手却不停。

姝菡看了一会儿,今日方知他的字写得如此有锋骨,似乎能从中看到丘壑满卷指点江山之态。

安亲王看她没发觉自己不高兴,就在她耳边怨诉:“这折子有这么好看?”

姝菡从他语气中捕捉到些许情绪,主动奉承:“折子不好看,是王爷的字好看。说起来,王爷当初收走了臣妾的《药经》还没还呢?可是收到府里了?”

安亲王听她夸赞,嘴角略弯出弧度,口中却不讨好:“那么丑的字,留着干嘛?”

姝菡低笑:“当初王爷可是夸过的,再说,要是丑,您把它拿走干嘛?”

安亲王心里欢喜她把旧时点滴记得清楚,捉住她唇香了一口,却口是心非:“给灶下引火。”

两个人玩笑一番,安亲王怕她动了胎气,便不再招她。

姝菡也知他每日少眠,耽搁了这一桌子,又得耗到天亮。

她不能陪太晚,正准备去盥洗就寝,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叩门。

随后小邓子未经通禀将门推开。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伏在地上扬声喊着:“圣人驾崩了。”

……

☆、【国殇】

001

帝星陨,山陵崩。

天子晏驾不过两个时辰,京城里近百处大小府邸已经闻讯撤红挂白,有官身诰命的老爷夫人们大装起来,随时等候宫里的传召入大内哭灵,没有官身的内眷入不得宫,也要敦促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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