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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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毓庆宫被封锁的第一夜,注定无人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躺在榻上和痘疾对抗的大阿哥睡不着,在他屋里伺候的崔公公常嬷嬷并三位太医睡不着,连被圈禁在后殿不知自己去路的宫人们在生死未卜的关头也同样合不上眼。

突然驾临的皇帝本欲彻夜陪在大阿哥身边,可他刚从御膳房传了莲子羹意欲慰劳辛苦伺候的御医和一众侍从,外头就传来消息:教授大阿哥骑射的蒙古师傅屯哈济晚间突发了热症,且身上也出了暗红的疹子,因看不出是水疹是旱疹,不好酌定,如今还暂被拘在他自己府里有待进一步确认。

除此之外,被挪去宫外避痘所的、原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也出了痘,已被确认为天花无疑。

更要命的是,京兆尹递来加急的折子,称京中经各医馆排查,也发现了四五个疑似出痘去求药的民人,大都集中在离琉璃厂不远的左近巷子里。

皇帝无法,知道兹事体大,须赶紧处理,只得吩咐崔公公务必哄了大阿哥吃了些东西,随后匆匆回了养心殿,让京兆尹即刻入宫面圣。

在这间歇,他再次下令,严查宫中发热和有异状的人,一旦发现,均先移出宫去,以免祸及他人。

从是夜起,各个宫殿更加戒严,随意走动和散播谣言者一律就地严惩。

做完了这一切,皇帝突然想到姝菡先头说过要等他的话,此时抽不开身,便提起笔,在手边的宣纸上写下“平安”两个字,让小良子送往永寿宫。

如是又过了两三日,除了有两个留在坤宁宫里的小太监被查出疑似痘疾的病例,且当即被捂盖严实了外迁,宫中再没传出其他疫情,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松一口气。

只因前段日子在上书房当值的大人之中,陆续又有两个人中了招,且症状来势汹汹。

其中一个,已经被御医确定是强弩之末、回天无力,且已经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应是先头瞒下了自己的病情,这会儿才报上来。说不得,就是大阿哥染病的罪魁祸首,而他的府邸恰恰就是在琉璃厂附近。

这两人和其他十数个感染的民人也均被送往西山,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京兆尹无奈之下实行了“举报有赏”、“隐瞒连坐”的规矩,总算没有让疫情大规模爆发。

尽管如此,被陆续移往西山隔离起来的官民已经有十四人。

皇帝既要操心控制京城中的疫情、关注疏导时人舆论,还要及时处理国政,便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去后宫各处亲自安抚,甚至连毓庆宫那里,都只是每隔数个时辰派人去问上一声。

再有便是,他每日均会往慈宁、寿康宫两处送去无恙的消息,而给姝菡的平安字条,也从不曾间断。

然而,毓庆宫这里,福元这两日情况十分不妙。

先是他的热症加重,人被烧得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太医怕他体内的毒排不出来,也不敢随意开降燥的大方子,只尽量通过给他擦拭身体来降温。

到了第四天。福元周身已经布满了大小不一却密密麻麻的红疹,最多分布于头顶、面颊、胳膊和腿上。

刚发出的疹子初初只是暗红,待几个时辰后,又渐渐变作带着浆液的疱疹,看上去就十分骇人。

这期间,福元总忍不住身上的痛痒要抓要挠,并时而呕吐,时而惊厥。而最多时候,还是喊着要见皇额娘。

太医怕他不甚把痘抓破化了脓更加不可收拾,可碍于尊卑又不敢把他给绑起来,只得留了小太监时刻在他身边换班看守。

崔公公熬了多日受不住倒下抬到耳房,被大阿哥不喜的常嬷嬷又趁着他昏睡顶上去。

没有人愿意死,便都在前路无光的时候,努力求生。

皇帝在封宫的第五天上又过来了一趟,彼时,大阿哥已经昏迷多时。

太医看皇帝带着一身疲惫,且脸色也十分不好,斗胆给他请脉,这才发现他此刻身上正发着热。

满屋子的人顿时被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为首的御医压下脸上的慌张,也顾不得礼仪,索性直接掀开皇帝的衣袖子验看肌肤,看看是不是再一次被染上这催命的恶疾。

反复看过,没有出痘的痕迹,暂且认定只是普通发热,却也吓得满头汗。

皇帝来不及等福元醒来,就在众人死谏之下止步,也终于答应在大阿哥彻底痊愈之前不再过来。

皇帝在众人的恳求下回了养心殿,强打着精神坐在御案前。

“小邓子,换杯浓茶过来。”便是还要继续熬着。

小邓子心疼主子,劝过多次,均不奏效,最终不敢违逆圣意。

他心下着急,眼下连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来劝劝都没法。

待一杯热茶端上来,皇帝已经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小邓子知是主子消耗过巨,累得狠了。

等他走近了一看,惊觉不对,皇帝面色潮红,盗着虚汗,且打着冷颤……

“小良子,快去传御医。”

“不,直接把院正和所有当值的御医都找来伺候。”

002

姝菡孕中本就惶惶,加上如今的禁足,消息也不灵通,更加烦乱。她每日只盼着小六子早点将门上送来的“平安”两字拿到手中,方能觉片刻安宁。

到了这一日戌时,姝菡一边由着阿蘅给她篦发,一边等。没有任何动静,且连个口信都无,姝菡着人去门上打听,只得来“不清楚、不知道”的敷衍回答,总觉得心神不宁。

“阿蘅,语卉,给我找件大氅过来。”说着,将榻上的手炉也顺手拿起来揣进怀里。

“主子这是要到院子里透气?夜深了,外头寒气重。不如明日再出去。”阿蘅不免在旁劝。

姝菡不欲多说,只坚持道:“你们不去,我自己也能找的到。”说着起身就要外头去。

阿蘅哪敢由着她穿着这身常服出屋,和语卉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说了声是。

她们只当是姝菡孕中脾气有变,所以才使小性儿,只好暂时屈从,想着等会儿在一旁小心伺候就是,便去寻氅衣,又顺手点了盏灯笼过来。

她们本以为姝菡只是想在门前溜达溜达,谁知姝菡贰话不说,执起灯笼就往二门那边去。

这一进守门的本是个老嬷嬷,因没出过痘已经被调走了,也没补新的人过来,钥匙都在阿蘅房里收着。

姝菡倒了门前吩咐:“把门打开。”

阿蘅白着脸摇头:“主子,万万不可出门去,外头有些是没出过痘的。”

姝菡又厉声说了一遍:“你开是不开?”

阿蘅立刻就跪了下去。“您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也总要想想肚子里的龙嗣。您就这样贸然出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们跟着受累不要紧,可万岁爷怕是要心疼……”

“阿蘅,等你为人妇为人母以后定会懂我此刻心情。我不是一时冲动,这紫禁城里,大概没几个人比我更惜命,但是有些时候,畏惧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也看见了,皇上每日都会给我送一份平安的手书。便是再忙也从没有迟过酉时三刻。”

“许是万岁爷今日太忙了。”显然带着不确定。

“不会的,就算皇上一时忘了,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忘的,且已经过了这么久。若我猜的不错,皇上他现在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说不定,说不定已经……”

“那主子您就更不能去了,您身怀六甲,连药都用不得,万一染上了那要命的东西……不行,奴婢就是死也不能让您出去。”

姝菡将阿蘅扶起来,“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要明白,在这紫禁城里,只有皇上继续康泰坐在那把椅子上,才有我的安稳,也才有你们的安稳。这一趟,我必须走。”

“可是主子您就是去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多赔上两条罢了。

“那也无妨,如果老天真的早有安排,我就更无须挣扎了。好歹,上路的时候,没那么寂寞。”

阿蘅仍是听不进去,语卉却知道姝菡的脾气,闹到最后,还得由着她的性子来,不如早些遂了她的意也早安生。

“奴婢知道钥匙在哪儿,奴婢替您去取。”

阿蘅看着语卉真的转身往回去,气得跺脚,也知道于事无补。

姝菡转向她:“你想好,是随我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等。”

“奴婢当然不会离开您的左右,奴婢好歹也是出过痘的,万一真冲撞上什么,也好替您挡一挡。”

姝菡说了句好,片刻后,把拿着钥匙的语卉也等了回来。

二进外面同样也落了锁,由小六带人守着。

他听见里头叫门动静不小,又通了信儿,这才知道是姝菡亲自叫的门,只得把门打开。

“夜这么深了,主子这是要出去?”

“嗯,你去同外面的侍卫说,我有要紧的事面圣。”

小六迟疑了一下:“主子,您这样说没用,他们领着公务在身,肯定不会放行的。您要是实在想出去,恐怕得换个说法。”

姝菡答:“随你怎么说,只要有效就行,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小六得了这句保证,应了声好,在夜色里朝着大门走去。

姝菡就缓缓在后头跟着,看起来不急不躁。阿蘅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早知道,奴婢应再给您换个手炉。”

姝菡摇头:“也未必用得上。”毕竟这院墙不好出,说不定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不大会儿,小六子返身回来,带着满脸得色。“禀主子,事情成了一半,等会儿您可得替奴才圆着点。”

姝菡点头,“只要能让我去的成养心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奴才万死,为了能让您成行,方才同守门的侍卫说,主子您感觉腹中不安省,想请养心殿的邓总管来一趟。”

姝菡点头,“也是个办法。”

姝菡其实也正有此意,其实就是变着法儿的试探。

要是皇帝听说自己有恙,只要他还醒着,应该会亲自来永寿宫一趟。就算有事绊住了不能亲自过来,至少也要带了可信之物报句平安再遣人探问。

如果待会儿只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或是没人理睬,那基本就能确定,皇帝他真的出事了。

003

等待总是令人焦虑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里,而人心却异样焦灼。

姝菡心里躁,身旁几人也劝不听她,只捧着手炉在抱厦里枯坐着等门外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隐约有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是锁链的摩擦,在这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动听。

姝菡有些紧张地起身,阿蘅帮她把氅衣拢严实,又和语卉一同扶着她往门口走。

有人提着灯笼先一步进到了院子。

两边的人照了面,没有多余的寒暄。

“成主子怎么在院子里?方才门上的人来报,您身体不适,可有什么大碍?”

姝菡往小邓子身后望去,除了几个内监和侍卫,并没有他期待的人出现。

“圣上人在哪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你照实了说。”

小邓子为难,皇帝还昏睡着,所有御医都被召去了养心殿,他怕成嫔这会儿有什么意外,这才抽身亲自来这一趟。可看着眼前的状况,应该不像是小产的迹象。

“成主子您放心,万岁爷在养心殿呢,今日他太劳累,所以奴才伺候着万岁爷先歇下了。成主子若无他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姝菡当然不信他所说,只激他:“怎么会无事呢?邓公公贵人多忘事,我方才禀了腹中龙嗣不踏实,你竟忘了不成?御医正在来的路上还是要我同你去养心殿再诊?”

“这……”小邓子十分头大,养心殿里也只有一名院正两名御医为天子会诊,他要是能抽出人过来,也不用亲自来永寿宫这一趟。

姝菡看他表情,基本确定事情不对,只向前一步:“还是说,皇上他果然龙体欠安,所以你才安排不出御医到此处来?”

小邓子赶忙矢口否认:“不,不是的。”

“邓公公可想好,这欺君是大罪,和嫔妃说谎,也不是小错。”

“成嫔娘娘,您是个聪明人,又何苦为难奴才,奴才和您交个实底,圣人他发着热,御医们也都在养心殿。但真不是您想的那样,奴才言尽于此。养心殿离不得人,奴才这就告退了。”

姝菡听到皇帝发热,心似乎被什么紧紧握住一般,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知道凭着嘴上功夫,小邓子必然不肯就范,情急之下,从头顶拔出一支银质的素簪,眼都不眨地抵住自己的喉咙。

“邓公公所言,我并非不信,但还是要亲眼见了,才能放心。你知道我历来是个什么脾气,这一趟,就劳烦邓公公带路了。”

小邓子立时就吓得傻了眼,他当然知道成嫔是个什么脾性,那可是在圣人面前都敢已死相争的,出了名的又倔又硬,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她堵斗。

“成主子,您您您,您先放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所以邓公公可是应了?”

“奴才应了,应了,您手上松一些,哎呦,这都戳破了皮儿了……”

……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姝菡跟在小邓子身后,很快到了养心殿的门外。

隔着菱花门扇,里面影影绰绰,不止三五个人在忙碌。

姝菡甩开扶着自己的阿蘅,不由分说推门进去,御医和端热水的小太监们便不约而同朝门口看过来。

刚刚醒转的皇帝听见动静也把脸转了过来。

待看清来的人是谁,顿时惊坐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下地迎向一脸泪的女人。

御医和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默契地起身,出屋,把门也掩实了。

姝菡在明亮烛光里打量着眼前的人,高高的颧骨,脸上没有半两肉,不过几日不见,已经瘦得有些脱相。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伸出去抚摸他清癯双颊。

皇帝因她大着肚子,也不好把人拥紧,只半圈揽着人,在她身后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姝菡抽噎地更凶了。

皇帝有些手足无措,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扳起他的脸,用指肚在她脸上胡乱揩抹。

“再哭,旁人就该笑话你了。”

姝菡却深感委屈,她这么死皮赖脸过来,结果他还像没事人一样:“您今晚没给臣妾报平安。”

皇帝见她好好说话了,将人松开,一手拉着她往榻边走。

“我说小邓子怎么不见了踪影,原是被你叫去了,我人好好的在这儿,这下放心了。”“不过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还是关门闭户的好,哪个敢像你一样四处乱走,回头我就要罚了小邓子,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冒失。”

姝菡哭也哭过了,这会儿腾出手,赶紧去探皇帝的额头。“还热的很,这就是您说的没事了?”

“不过是有些受了寒,加上休息的少,不打紧的,等我把这几本折子批完,就亲自送你回去。”

“臣妾不回去。”“臣妾打今儿个起,就住在这里了。”

“胡闹,我还发着热,再过了病气给你。”

“您有事瞒着臣妾,比把病气过给臣妾更让人难受。您今天不答应,我就坐在殿外不走,反正我能逼了邓公公一回,就能逼他第二回。”

皇帝听这话,越发觉得不对,仔细打量起姝菡。

方才在暗处没看分明,这会儿在灯下才察觉,姝菡的脖子上有个黄豆打小的印痕,赫然是止了血的伤口。

再看向她头顶的素银簪,他再说不出赶人走的话,心里充盈的是满满感动,以及心疼。

“你怎么就舍得对自己下这么黑的手……”

“皇上都舍得如此对自己,臣妾就不能效仿?”

“好,夜深了,我今夜就不赶你走,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只这一回。”

“至少让臣妾伺候您退了热。您瞧瞧这偌大的宫殿,连个细心的妇人都没有,生生把您饿成什么样子?臣妾必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您就当是在热河行宫一样,算臣妾求您了。”

皇帝眼见着姝菡眼睛里又蓄了泪花,赶忙投降:“那我回头让人多预备些软垫子和吃食过来,别饿坏了咱们的小阿哥。”

姝菡破泣为笑:“君无戏言,臣妾这就去传夜宵,定要把您掉的分量都养回来。”

☆、【患难】

001

宫禁中消息闭塞,无人知道姝菡住进了养心殿。

便是知道了,顶多嗤笑一声她不自量力,且糊涂的很。

这个时候邀宠,怕不是用自己的脑袋在博?而且怎么看都是桩赔本买卖。

用笨理儿想,万一皇帝真有什么万一,她成嫔挺着个大肚子能落下什么好?

就算皇帝最后无恙,她顶多也是固了宠。

可是别忘了,这后宫里有有着一位备产的皇后,和一位生了二阿哥的仪妃,纵然圣人一时感动,将她的成嫔升做成妃,又有什么大用?

大阿哥是嫡出,二阿哥身后也有个功勋卓著的亲舅,唯独她成嫔,连个拿得出手的母家人都没有。没有身世背景的宠爱不叫宠爱,那只是建造在虚无半空的海市蜃楼。

退一步讲,纵然她有了宠,且母家给力,也能诞下龙子,将来还能封了太子不成?先不说两个年长且有背靠的皇子压上一头,就连她今日的恩宠,不过也是镜中的花,水里的影儿,在后宫这趟浑水里,至多是条运气好些的锦鲤,用不了几冬,就会被更美更肥更讨喜的几尾鱼取代。

……

身居高位的皇帝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冷静透彻很多。

他知道姝菡并非为了争宠才来这一趟,也不是有意做给人看。

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她怕是这皇城里唯一一个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也因此才给她纵容,许她在这个当口住在养心殿,也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

皇帝的热症不过两日便彻底退了,连御医都说,是成嫔娘娘照顾的好。

姝菡等皇帝大安了,也没有搬回去的意思,且理直气壮的很:“臣妾前脚走了,您用不了两天还得瘦下去,让臣妾独自困在永寿宫的高墙里徒增担心。”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御前伺候的宫人都知道如何劝说经常废寝忘食的皇帝陛下:“成嫔娘娘说了,您这样她也会吃不下睡不好的。”还真有些功用。

如是又过了十天。

京里得了天花的人数由十余人变作二十余人,又从二十人骤减到十人,直到再没有一个新增的疫情发生。

被移去西山的人里,有七人已经不治而亡,剩下的,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毓庆宫里,却再次传来了坏消息,常嬷嬷不知怎的,再次复发了痘疾,已经被及时迁离出宫。

按说她入宫前是出过痘的,没道理再被过了病气。御医们的解释是:大抵是她年纪大了,元气不足所致。

因着常嬷嬷的情况,毓庆宫里再次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便是再想偷偷去毓庆宫看望大阿哥,都没人敢纵容着放行。

这期间,皇后临时所居的翊坤宫算得上安分,皇帝只每日将大阿哥的状况让人通报给皇后知道,也好让她宽心。毕竟人在孕中,就算不看她的心情,也要顾及小的。

倒是仪妃的承乾宫,时不时有些吵闹。无外乎成嫔闹着要带着二阿哥出宫回母家避疫。

皇帝一哂,要搬出去是假,指责他不顾旁人安危,把大阿哥强留在宫里才是真意。

好在大阿哥争气,靠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和身边人的悉心照顾,已经有了起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脓包除了个别破裂,基本都在慢慢干缩,有几处已经结痂,且身上的高热也渐渐退了。

按御医的说法,大阿哥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至多再有十余日,待所有痂盖脱落,大阿哥或可期痊愈如初。

皇帝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向太后和太皇太后禀去,且抽空去了趟翊坤宫。

皇后彼时正侧卧在床上将养,虚弱得甚至都没法起身给皇帝问安。

皇帝多日不见这位和他少时结发却于微时弃他不顾的嫡妻,难免惊讶痛心。

“皇后这是怎么了?”是问向一旁伺候的宫女。

倩儿便红着眼睛如实相告:“娘娘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辛苦,食难下咽,睡不安枕也就算了,还挂心着大阿哥的安危。”

皇后及时打断了倩儿。“臣妾只是有些乏了,倒是皇上,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可是福元他在毓庆宫出了什么大事?”

说着还要挣扎着起身。

皇帝终究念了些旧情,且看皇后已经孱弱至此,便亲自伸手去扶她半坐起来。

“你且宽心,福元很好。”

皇后一边摇头一边垂泪:“您不要再瞒着臣妾了,您每日都派人来说福元很好,臣妾起初也是相信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宫禁还没解,定是福元还没有大安。臣妾也想明白了,这都是命,就算福元他有个万一,您也千万不要瞒着臣妾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福元真的快要大好了。”

“您不懂我这颗为人母的心,不亲眼所见,又怎么能吃得好睡得安?”

皇帝本是耐着性子安慰,被这句话一噎:难道只有她是个好额娘,他就是个不顾长子死活的恶人了吗?

皇帝看在她如此可怜的面上,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怒意。

“君无戏言,我既说了福元要大好了,便不会有假,且御医们都说,福元已经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该为他高兴才是。”

皇后这才有些动容:“那臣妾能否见他一面?”

“御医说眼下这个阶段,正是容易过人的危机关头,便是出过痘的人,也最好避讳着些。你从前没出过痘,且月份也大了,还是安心静养,我每日都会让人把福元的近况报给你知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然等福元大好了,发现他皇额娘病倒,又该是怎样的自责伤心。”

皇后立刻抹了泪:“臣妾会振作起来的,倩儿,把方才的莲子羹端来,我要用膳。”

皇帝看皇后又打起精神,遂打算离开:“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多留了,你且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看你。”

皇后难免有些失望,却还是点头称是:“那臣妾恭送皇上。”皇帝自然不会真的让她起身。

临出门前,他又吩咐倩儿务必照顾好她主子,这才大步出了翊坤宫的门。

待立在空旷的车道上,他才有些怅然。

那木都鲁氏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句关切宽慰的话。似乎在她眼中,儿子已然是她命中全部,至于曾经命运相连的丈夫已经再不重要。

不,可能连儿子的命,都比不得她自己的荣华与安危来得重要。

难道说,人一旦到了那个位置上,就会愈加迷失自己最初的本心?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清?

可是养心殿里,明明也在孕中的那人,为何就能不顾自己安危,义无反顾的陪在他身边。无论是在他最落魄微末之时,还是面临着生死攸关之境。

他不想去赌人心,也不是个善感之人,只抛下眼前一切纷乱,匆匆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最能懂他苦痛,也甘心和他共进退之人。

002

隆兴元年的第一天,皇帝独自站到了离市井最近的城墙上头。

因先皇的孝期未过,无论天下的百姓、在朝的官员,还是皇城里的众人都在一年的大禁中,不仅不能饮酒作乐,就是寻常小聚都会被人诟病指摘。而且,前段时日的天花作祟,被死亡威胁的恐惧感仍然笼罩在这座皇城的上空,令人没有任何心思欢庆新一年的到来。

姝菡站在城楼的内墙里,抬头望着头顶上因雨雪侵蚀有些斑驳的红墙,也望向那个茕茕孑立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出声,更不打算站到他的身边。

孤绝原本就是一个帝王生来就要承受的苦难,是无解的宿命。

便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后宫和乐,她费姝菡也成了独宠之人,也终究没有资格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他的身侧。

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自己何其荒唐可笑。

自恃十分明理通透,姝菡放下一点哀思,出声去唤站在城楼下留守的小良子:“圣上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不能再这样下去。”

小良子面露难色:“成主子您明鉴,奴才也是没有法子啊。”

姝菡回他:“你就说,成嫔娘娘欲徒步爬上城楼看望圣上。”

小良子得了点化,赶忙到道恼转身往上走劝人。

不多时,皇帝果然气势汹汹地下来。

他看姝菡冻得发红的鼻尖,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大氅脱下盖在她的身上:“还敢威胁朕了?胡闹。”

其实皇帝鲜少对姝菡说这个字,通常都是过于生气或是佯作生气才用。

姝菡主动上前勾住他的胳膊:“还不是您惯出来的?”

皇帝就忍不住破了功,在她的红鼻头上刮了一下,挣脱开她缠绕的臂弯,直接用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果然冻得冰凉,也不知道看着他站了多久。

“走,咱们回养心殿吃饺子去。”

姝菡苦着脸:“臣妾陪着您、太后娘娘和老祖宗,都连吃了三顿饺子了。”

皇帝摸着胡子想了想,“那便吃些面点心,我记得你爱吃牛肉馅的水晶包。”

姝菡仍然不满:“臣妾想喝粥,在灶火上咕嘟得浓稠的小米粥,再佐上几个小菜,哦,有笋丝最好。”

“我还当什么珍馐美味,这就把你打发了?不过你也不能吃的太过素淡,省得回头小阿哥生下来没有力气。”

“原来您这都是为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子。”

……

宫人们看着前头的万岁爷和成主子有说有笑,也不上辇,只好悄无声息地在后头跟着。

这样的景象,他们自上个月就寻常见,可是没人敢站出来说不合规矩。

而且,再过两日,这情景怕是也不多见了。

自打几日前御医从毓庆宫递出消息,大阿哥已经彻底结痂,只需三五日就可彻底痊愈,阖宫上下不出半日就都知道了这天大的喜讯。

因这一个多月来,宫中再没有传出任何人感染了痘疾,且大阿哥病愈在即,这宫中的禁制即将于大年初三当天被解开。

虽是这样说,但在年节里,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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