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要上早朝,昭炎寅时便醒了。
耳边忽传来清浅呼吸声。昭炎扭头一看,就见长灵蜷在衾被里,小猫似的,正弓身背对着他,面朝里侧睡得香甜,只露着一截雪颈在外面。大红色的锦被,随着少年呼吸声一鼓一鼓的,乍一看有点像只包裹严实的蚕蛹,说不出的可爱。
这样醒来时身边突然多了个小东西的感觉十分新奇。昭炎手痒,忍不住伸指拨开黏在少年颈间的几缕乌发,忽然间明白了朝中某些大臣喜欢在家中豢养毛团的乐趣。
小东西显然是累坏了,对他这番动作一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昭炎嘴角一挑,心情无端一阵愉悦,起身至衣架前自行穿好了中衣,便命人送盥洗之物进来。
阴烛早已领着人在外等着,听得新君传唤,应了声,忙引着一队侍官鱼贯而入。一进殿,看清殿里情形,尤其是紧闭的床帐,不觉皱了眉。
这都什么时辰了,那小狐竟还在贪睡,让君上自己起床更衣!
阴烛心里顿时涌起浓浓的不悦,正要让人去将这没眼色没自觉的小狐叫起来伺候,就听背对他而立的昭炎淡淡吩咐:“你们来,别搅那小东西睡觉。”
阴烛一愣,恭声应是。
不多时,又有内侍送早膳过来,昭炎赶时间去军中,没空在殿里吃,见内侍要撤下饭食,又吩咐:“留着,等那小东西醒来吃。”
因他突然想起昨夜小东西看见吃食时两眼发光的模样。昨夜他逼得紧,小东西没能吃进肚子里东西,心里还不知怎么恨他呢。临出殿时,特意补了句:“再做一份四喜丸子过来。”
亲兵已将麒麟兽牵到惠风殿外,昭炎御兽而出,刚到宫门外,就见云翳策马在等候。
昭炎轻一挑眉:“出了何事?”
云翳领着玄灵铁骑右将军职,今日并未在随行之列,若非有急事,不会在宫门口截他。
云翳果然神色凝重的迎了上来,道:“君上,十六部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君上要立博彦血脉为后的消息,除了大柱国,现在都聚到了玉龙台,要找君上讨说法。其他依附于各部的朝臣也都赶了过去,闹着要写什么联名血书,以死谏君。”
昭炎摸着鞭柄,淡淡问:“领头的是谁?”
“司礼台的大礼官,司徒庆。”
玉龙台灯火通明,果然聚满了人影。
见昭炎玄衣墨冠,御着麒麟过来,喧嚣声顿止,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伏首行参拜大礼。
新君幽邃阴沉的目光扫过,原本闹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本君听说,有人要死谏?”
昭炎下了兽背,挽着浴火往御座上一坐,问。
他语气相当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然而几个参与其中的朝臣已经吓得两股战战,瘫软在地。
他们,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这位年轻新君的恐惧程度。
一片鸦雀无声中,带头起事的礼官司徒庆双手捧着血书道:“没错,臣等要效仿先贤,为立后一事死谏君上!”
“老君上当年死于涂山博彦与符禺人之手,弑君之仇,不共戴天。如今符禺人还在为天狼做奴隶赎罪,他涂山博彦的血脉凭什么做天狼的王后。”
“若君上执意要立博彦血脉为后,臣等便跪死在这里!也算对得住老君上在天之灵!”
司徒庆的慷慨陈词很快感染了几个试图退缩的官员。
“呵。”
“照司徒大人这么说,本君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了?”
昭炎冷漠的笑了声,一张俊脸在灯火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怖惨白。
“跪死多麻烦。”
“看到那根蟠龙柱没有。”
他指着殿内一根盘着四条金龙的大柱:“你所效仿的先贤们,便是直接把血溅到了上面,轻者头破血流,重者脑浆迸裂。”
“司徒大人既要死谏,好歹拿出点诚意,也溅一个给本君瞧瞧。”
司徒庆面色唰得涨红。
那几个受他感染的朝臣原本还想附和一番,见状又都斑鸠似的悄悄把脑袋缩了回去。
大约是没料到昭炎会这么不留情面,司徒庆捧血书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后方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如果此时退缩,一身气节就真算没了,司徒庆咬了咬牙,捧起那封血书就往柱上撞去。
“司徒大人!”“司徒大人!”
众官员惊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大的想冲过去拦,被云翳指挥玄灵骑拦下。
司徒庆头破血流,当场昏倒在地,那封血书也落在脚边。
昭炎离座走过去,俯身将那血书捡在手里,环顾四周,问:“怎么?还有人要死谏么?”
众臣已是惊弓之鸟,肝胆都要吓破了,哪里还敢触这个霉头,纷纷以额贴地,用最恭敬的姿态俯首称臣。
“诸位呢?”
昭炎把目光落到后面的十六部首领身上。除了青狼部首领兼大柱国仇烨闭门养病,由长子仇蕴代为参加,其他十五部首领都在。跟随青狼部的三派首领见仇蕴不发话,都不敢擅自表态。
脾气最火爆的剑齿部首领朱明第一个开口反对:“这江山是老君上带领十六部一起打下的,没有老君上,就没有今日之天狼,若要册立博彦血脉为王后,我剑齿部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一句话如星火燎原。
“没错,风狼部亦不服!”
“臧狼部不服!”“虎狼部不服!”
群情激愤,众人方才因新君到来而低迷的士气重新高涨起来。
白狼部首领白璟攥了攥拳头,最后单膝跪下,道:“白狼素来忠于君上,可臣父当年随老君上一道葬身博彦与符禺人手里,恕臣,亦不能认同君上此举。”
昭炎未作置评,将目光落到为首一位始终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的中年男子身上,问:“夜狼部什么意见?”
夜狼部首领张鹤,战功赫赫,修为七阶,一把烈焰刀曾令无数部族闻风丧胆,他右侧眉骨到右颈之间有一道长长的深刻刀疤,是当年在战场上用自己当肉盾救了老狼王仇风时留下的,在十六部中资历仅次于仇烨,也是天狼十六部中尚存的为数不多的老将之一。
他自入殿以来就拢着裘衣靠在座椅上养神始睁开眼,好像殿中喧闹争吵都与他无关,此刻听闻新君问话,才慢慢睁开眼,徐徐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臣以为,为着老君上在天之灵,此事的确不大妥当,但时移境迁,若君上乾纲独断,臣亦不敢有异议。”
张鹤在十六部威信极高,说话素来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其他各部倒都不敢再闹腾,可心里的不甘和愤怒更强烈了。
昭炎玩味一笑,睨着众人,慢条斯理的开口:“立后是国事,诸位自可随便提出异议。”
“但本君要提醒一点。天狼国法有规定,后宫不得干政。”
“此次攻打青丘,国库消耗糜多,亏损严重,已没钱给本君办婚事。立博彦血脉为后,那是狐族献给本君的战利品,于本君王位没有半分威胁,所有花销与嫁妆都由青丘出,本君不拔你们一根毛。”
“但若这王后出自十六部,这笔钱就要由十六部自己出,被选中家族及与此家族有姻亲或其他关系者,都必须将封地让出,解散军队,退隐朝局,永不干涉天狼国政,以绝后患。”
天狼以十六部起家,所谓树大根深,朝中官员多多少少都与十六部有些干系,听闻这话,众人都哗然变色。
昭炎已施施然站了起来:“哪个更合适,诸位自己掂量着看。”
“这……这不是耍流氓吗!”
一直等新君御兽而去,才有人垂死挣扎道。
文官们识趣的保持缄默,心照不宣的在心里想,新君的流氓作风,尔等难道是第一次见识到吗。
武将们尤其是各部首领的脸色格外臭。
“大哥,我们位卑言轻也就算了,你跟老君上可是喝过歃血酒的拜把子兄弟,难道真能眼睁睁的看着涂山博彦的血脉来做我天狼王后,这简直是笑话!”
剑齿部首领朱明情绪激动的将目光投向张鹤。风啸也跟着愤慨:“我们知道大哥以大局为重,不愿得罪新君,可之前新君颁布新政,将咱们十六部辛辛苦苦打下的土地划给那些贱民耕种,咱们已经退让过一次,若再退让,这天狼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耕地之事曾闹得沸沸扬扬。风啸的话戳到了不少人的肺管子,一时间各部脸色更难看了,都将目光聚在张鹤脸上。
张鹤不知何时又阖上眼,淡淡道:“既是新君决定,我等尽力遵从就是。诸位也太高看张某人了,我又非大柱国,岂敢随意置喙国事。”
“对啊,我这个笨脑子,怎么把大柱国给忘了!”
朱明如获救星,立刻同风啸等人道:“走,咱们这就找大柱国去,我就不信,大柱国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君上胡来!”又问白璟:“小六,你去不去?”
昭炎血洗天狼十六部后,任用了一大批绝对忠于新君的年轻将领,白璟便是其中之一,平时由于立场不同,新旧两派泾渭分明,并不怎么掺和在一起。
白璟犹疑了下,咬牙道:“我去。”旁边雪狼部首领雪峥想拦他,白璟道:“阿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忍不了。”
朱明满意点头:“还算你没忘记自己姓什么,走!”
开门的是大柱国府的管家,一见朱明等人,和气笑道:“大柱国说,诸位来意他已知晓,但他老人家既然闭门养病,就不宜再插手国事,诸位若为闲事,可随时来府中与他下棋品茶,若为国事,还请找君上商议。”
朱明等人碰了一鼻子灰,好不丧气。风啸不甘心的问朱明:“现在怎么办,大哥和大柱国要忍气吞声,难道咱们也忍,这怎么忍得下去。”
朱明狠狠一攥拳,冷笑道:“急什么,今日不成,来日有的是机会,这小狐崽子想做天狼王后,也得有那命才行!”转身问白璟:“小六,你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白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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