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康掩不住脸上的失望,回答道:“原是这事儿,那折子早就烧了。”
严清怡犹有怀疑,追问道:“可当真,几时烧的?”
陆安康斩钉截铁地说:“我拿回家之后给大哥看,大哥看完当即抄录了一份,将原先的烧了,我亲眼看到的,岂会有假?大哥说,有了折子,我爹起复有望,他也能谋得一官半职,不能让别人抢了功,还让我不许对别人说。”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春兰年前找我还银子,大哥责怪我不会办事,应该把春兰留下,免得她嘴上不牢靠,留下后患。春兰会不会……”
严清怡不敢确定。
陆安康迂腐,但勉强还算是个正直之人,没有大奸大恶,而陆安平则相反,他面上待人亲和处事老道,谁知道背后里能干出什么来呢?
可既然知道了折子的下落,严清怡却是松了口气。
幸好陆安平贪功心切,将原折毁了,并没有因为她的疏忽牵连林栝。
她总算没有对不起林栝,可他为什么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抛下她了?
严清怡隐隐又觉得眼眶发酸,掩饰般低了头,对陆安康道:“表哥请回,我也只是个小女子,没有那么大本事。”
陆安康悻悻离开。
这几天,赵惠清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成亲赶得急,桃园胡同的宅子是仓促买下的,里面只略作收拾,凑合着能住人,家具什物都不曾准备齐整,就连眼下使唤的四个下人也都是借用的先前赵家的奴仆。
新婚头一个月不空房,林栝夜里总是在家的,但白天却忙得不可开交,要么去兵部要么去吏部探听任职消息,还得往木器铺子里搜寻合适的器物。
赵惠清自己在家里,就听见管厨房采买的吴嫂子提起好几回,说门口总有人转悠。
秀枝架着梯子偷偷往外瞧过,就是之前寻着林栝打架那两人,有时候也不止两个,足有四五人,隔三差五在胡同口晃荡。
赵惠清跟林栝说起,林栝不以为然地笑:“你放心,凭他们三脚猫的把戏,奈何不了我。”
赵惠清知道林栝身手好,可她担心的并不是林栝的安危,而是林栝想起从前之事。
赵惠清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满了头一个月,急匆匆地回到娘家。
赵太太见她神情憔悴,关切地问:“怎么回事,林栝对你不好?”
“没有,相公待我极好,”赵惠清摇摇头,眼泪却哗哗往下淌,“那些人三天两头在相公跟前转悠,万一他想起来怎么办?咱们能不能赶紧回宁夏去,我实在是怕相公厌弃了我。”
赵太太~安慰道:“怕什么,你们已经结成夫妻,他还敢休了你不成?你嫁给他是低嫁,你爹对他有知遇之恩,我又曾费心费力地照顾他,他若敢待你不好,就要背着忘恩负义的名声……再说,只要你用心拢住他,过些时日怀上孩子,他还能怎么样?对了,你先前看到的那几封信,里面可曾提到婚书或者成亲什么的?”
赵惠清仔细想了想,“没有,没提,信里根本没紧要的事情,就说她住在亲戚府上,平常吃了啥穿了啥做了什么,去哪家里玩,再没有别的。”
“那不就得了?”赵太太笑道,“肯定是彼此有那么点心思,可又没过明路。别寻思那么多,放宽心早早怀个孩子才是正经。男人即便对婆娘不上心,可自己的骨肉却不能不管。”
赵惠清点点头,可左思右想一颗心总落不到实处,等见到赵霆时,又哭哭啼啼地跟赵霆诉苦。
赵霆付诸一笑,“哭什么,多大点事儿?爹爹好歹也是个四品大员,还怕得了那些宵小之辈?不过这是天子脚下,我正待命,不好闹得太过,回头找个事由让他们在牢狱里待上两年,不就啥事都没了?你说,那两个都是什么人?”
赵惠清抹着眼泪抽抽答答地说:“一个叫李实,一个叫薛青昊,都是济南府人士,我听相公说姓薛的曾经跟他学过武,现在跟着荣盛车行一个护卫学。”
赵霆点头记在心里,“行了,这事爹找人去办。”
赵惠清连忙叮嘱,“爹,别牵连到相公身上才好。”
赵霆哈哈大笑,嗔怪道:“真是女生外向,嫁了人就不管爹,放心,牵连不到林栝头上。”
赵惠清赧然,可见赵霆应得爽快,胸有成竹般,心里那种不安才渐渐消散。
没几天,赵霆就摸清了李实跟薛青昊两人的底细,李实是济南府有名的纨绔,因为个合离妇人大老远跑到京都来开馆子。而薛青昊毛还没长齐,就是一半大小子,跟长姐相依为命。
开馆子最好整治不过。
赵霆心里有了数,打发三个心腹军士去春风楼吃饭。
头一天,三人要了六个菜两壶酒,吃得满嘴流油,连声夸夸口味地道价格公道,会钞时格外给了十文钱的赏钱。
秦四娘乐得心花怒放,回家还跟严清怡显摆,“三个人吃六个菜,每道都吃得干干净净,尤其我做的红烧排骨,连酱汤都用馒头沾着擦干净了,洗盘子倒是容易。”
春风楼菜量足,吃六个菜的确不少。
严清怡笑道:“还是你的手艺好,馆子开了这么久,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秦四娘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真是累,可也真赚钱,春风楼不如济南府地方大,可我算着盈利比济南府多一大半……等攒够银子咱们换处新宅子,这里太窄巴,而且冬天冷。”顿一下,兴高采烈地说:“要不这就换了,明儿让李实他们去寻摸,反正也是租,顶天十两银子,就是先付一年租钱也成。”
严清怡瞧着她财大气粗的样子,忍俊不禁,“好,说起来这宅子确实不合适,地角太偏僻,每天担水就受不了。”
两人打定主意后去告诉李实。
李实睡罗汉榻也是够够的,听闻此言,立刻大包大揽地说:“要租就租个两进院子,再买两个下人担水做饭清扫院子,你们躺着享福就行。”
秦四娘乐得“吃吃”笑个不停。
转天李实就往房产经纪那里看房子,那三个军士在春风楼没瞧见李实,安安静静地吃过饭走了。
军士在春风楼一连吃了五天饭,秦四娘把他们当主顾,除去把米饭盛得冒尖之外,还另外送了道菠菜豆腐汤。
这个季节菠菜早已下市,这还是从南边运过来的稀罕东西。
军士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秦四娘一直在后厨忙碌,直到最后一拨客人离开,才盛出两碗饭,跟李实一道泡着菠菜豆腐汤凑合着吃。
打杂的妇人擦干净桌椅又到厨房里清洗杯碟碗筷。
薛青昊午饭在家里用过,本来约好李实一同看房子,见他还没吃饭,遂在旁边等着。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男子叫骂声,“春风楼饭菜不干净,吃死人了,王八羔子,快给我出来,为了银子就不要人命了。”
李实顿时坐不住,放下碗就蹿了出去,薛青昊紧跟着出去。
就见到适才那三个军士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李实忙问:“这怎么回事?”
个头高的那个怒道:“你眼瞎啊!中午我们哥儿三个在你这里吃的饭,没等到回去,半路就开始闹肚子。你说怎么回事?想赚钱也不能昧着良心。”
李实赔笑道:“不可能,我们每天都现买的新鲜肉蛋,菜蔬也是新鲜的。”
“娘的!”高个子骂一声,“老子在这吃了好几天,少说也花出去十几两银子,还能讹诈你不成?”
这个时辰,本来就是人们刚歇晌醒来的闲散时候,军士们这几声嚷嚷传出去,顿时呼啦啦围上一群人。
秦四娘想着和气生财,不愿与其争吵,连声赔不是,“大哥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这气没法消,”旁边矮胖子直起腰来,“老子提着脑袋在边关打仗,回来还要受这种腌臜气,老子不干了。”说罢又捂着肚子叫唤,一边叫一边蹙了眉,看上去极其痛苦。
围观众人听说是浴血奋战回来的士兵,顿时激起不忿之意,更有周遭酒楼里的伙计,因为眼红春风楼的生意,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觉得春风楼不地道,价格低,偏生菜量给的那么足,原来是用的全是臭肉烂菜,以后再不能去这家吃了。”
另一人接茬道:“没错,外地人都是黑了良心的,把他们赶出去,没得给咱们京都人脸上抹黑。”
那矮胖子拱手左右行个罗圈揖,“众位乡亲父老都瞧见了,非是我王五不讲道理,实在是在这奸商可恶。”举起旁边长条椅子用力往下一扔,椅子带倒旁边桌上的茶盅,顿时“丁零当啷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李实本就是个火爆脾气,适才是强压了火气,这会儿却是压不住了,抓起另一把椅子就往前冲,“娘的,欺人太甚。”
薛青昊不甘示弱,仗着人小机灵,加上有几分功夫,抬腿朝那矮胖子的肚子就是一脚。
矮胖子吃痛,“哇呀”叫着直扑薛青昊。
几人“乒乒乓乓”混战在一处。
秦四娘看着事情根本没法收场,索性往后厨取来菜刀,也冲了上去。
没多大工夫,五城兵马司的吏目带人赶到,不问青红皂白,将几人尽数拿下,一齐带到顺天府衙门,也不审问,径自下进牢狱。
秦四娘单独关着,李实跟薛青昊及那三位军士跟她隔着四五间牢房。
李实看着那三人谈笑风生,并无半点痛苦模样,猜想其中有诈,低声对薛青昊道:“咱们中了计,那些人肯定是故意找事,设好了圈套让咱们钻。”
薛青昊皱着眉头道:“那有什么办法,不钻也得钻,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把馆子砸了。”
“娘的!”李实狠狠骂两句,张嘴牵扯到唇角伤处,立刻龇了牙。
他们三人对三个军士,看着人数对等,但人家个顶个壮实强悍,而他们有个女流之辈,有个半大小子,再加上李实一纨绔,根本不是对手。
对方没怎么吃亏,李实跟薛青昊脸上却不好看,一块青一块紫的。
李实素知牢狱规矩,进来之后先饿几天去去戾气,如果有人打点能给点好吃的,要是没人打点就是掺沙的糙米饭加白水煮菜汤。运气好的话,五六天就过堂,他们这算是聚众斗殴,最多打几板子交点罚银。
如果运气不好,拖上半个月不过堂也是有的,且在里面熬着呗。
之前李实就是看别人坐牢,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自己头上了。他一屁股坐到墙角稻草上,瞧着高墙之上,窄小的窗户透进来的暗淡天色,唉声叹气道:“娘的,京都跟我风水不合,这才半年,捱了好几回揍了。”
薛青昊磨蹭着挨在他身边坐下,“我姐知不知道咱们坐牢了,她会不会救咱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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