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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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钧同她也算熟稔,将手一摆“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本王的下人。”话才出口,他却有些尴尬,不知方才同罗子陵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琴娘神色淡淡,倒是坦然“奴是罗大人的婢子,罗大人既将奴赠与王爷,奴也自当领命办差便是。”

于成钧听了她这话,不由为她这痴傻性子又笑又叹,他问道“子陵将你送人,你竟也不生气?”

琴娘平静回道“奴的性命,是罗大人给的,罗大人要将奴如何,奴绝无怨言。”

于成钧仰头望着那屋檐上不住落下的雨水,说“你们之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法。你尽管放心,子陵并非将你送我。他那处境,你也清楚。你先到我府上住上几日,待他安定下来,自会将你接去。”

琴娘没有言语,但那雪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抹喜色。

她再度欠身,道了个万福“如此,奴便谢过王爷的收留之恩。奴到王府之中,必定尽心服侍王妃。”言罢,她起身重新回了西厢。

于成钧双臂抱胸,看着天上的雨,心里琢磨着离家三年了,不知我那娘子过得好不好。她来信总说一切都好,但她那娘家从老到小,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待爷回去,看还有谁再敢欺负她,爷这双拳头可是不认人的!那小崽子,如今也该会跑了?不晓得认不认得他老子,他要不认,老子可得打烂他的小屁股。

他一会儿盘算着回家同陈婉兮如何团聚,一会儿又想着如何调弄儿子,想来想去满心美滋滋的直冒油,竟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嘿嘿傻笑起来。

罗子陵回到屋中,回了几封公文,想起即将进京,心中的滋味五味杂陈。

他本也是前朝贵胄,其父乃是南华党党魁。

这南华党,原是朝廷暗藏于江湖的秘密组织,专为内廷搜捕清理不宜明面处置之人,并监视一切民间力量。

故此,其族在京原也是名门望族,罗子陵幼年时是着实的在锦绣富贵窝中过了几年。

后来,罗父不知因何,竟和宫中的淳妃扯上了瓜葛,甘心为其役使。原本也太平无事,直到宫中皇后崩逝,经太医查看,竟是为人毒杀。中宫被害,自是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先帝严查下来,各路线索竟直指南华党,更有秘报称南华党与民间谋反人士勾结,意图杀皇篡位,只是下手出错,误杀了皇后。

这般一来,南华党自被血洗了一番,罗父因知晓内廷机密甚多,被秘密处死。

罗子陵则被几个忠心家仆拼死相护,逃到江南。罗父经营南华党多年,在江南另有私密藏身之所。而朝廷派出的官差,怎样也想不到,这被朝廷满天下通缉的叛贼余孽,竟就藏身在这繁华闹市之中。

罗子陵便在江南隐姓埋名,长大成人。罗家是名门世家,虽遭此横祸,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子陵有名师授业,习成了一身骑射本领,于兵法也甚为精熟。他一心翻案洗雪父亲冤屈,自思在江南无可筹谋,身份又易拆穿,便招揽旧部后嗣,前往西北边关,组成一支骑兵队伍,投效军中。

他通晓兵法,其部众亦是武艺高强、血勇善战之辈,这支骑兵往往做奇袭之用,神出鬼没,往往杀的敌军片甲不留。那方外族,但听到这支骑兵的名字,便要吓得魂不附体,先行丧了斗志。

因骑兵队伍一共十六人,故号作烟云十六骑,罗子陵便是首脑。

同于成钧的相交,却是场意外。

他投效军中,化名罗仇,一面随军作战,一面积蓄力量打探当年旧事。其时,于成钧是他主将,他见这主将虽有一身力气,沙场征伐是把好手,却是个粗暴脾气,便没将他放在眼中。熟料,这肃亲王竟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早已察觉他行迹有异,派人私下跟梢。终于一日,他在同人接头时被抓了个当场,扭送到将军帐中。

罗子陵本谓此次必定绝无侥幸,但不想这肃亲王知晓了他身世来历,竟并未将他送交朝廷,亲手替他解绑,言称他这样一个为国征战不惧生死之人,必定不会说谎。

罗子陵自幼蒙冤,亲眼看着家族遭祸,父亲分明忠于朝廷皇室却被打上谋反的罪名,这肃亲王亦是皇室中人,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就好似多年冤屈一日昭雪。罗子陵深为震动,情愿跟随于成钧,充为其手下。

而这琴娘,本是江南贫家女儿。

其父有一条渔船,父女临河而居,靠打鱼勉强为生。落后,父亲被城中地面上的豪强泼皮勒索钱财,不从之下被打成重伤,告状不成反被讹诈了百两的医药银子。其父一气之下伤重不治,吐血而亡,那泼皮见榨不出银子,便打主意要把琴娘送到窑子里去接客。

此事,正巧犯在了罗子陵手中。

那时候的罗子陵,尚且是个热血少年,撞见这样的不平事,心中动了义愤,又看琴娘家破人亡的凄惨情形,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怜之下便替她报了父仇。琴娘孤苦无依,得罗家收留。

罗家并未将她视作奴仆,但琴娘深念恩惠,甘心以侍婢自居,多年来侍奉罗子陵衣食住行,可谓无微不至。罗家家传渊源,她在罗家长大,亦深受熏陶,习得了一手好琵琶及一身武艺。

随后,罗子陵动身往边关谋划前程,她不畏辛苦,跟随前往,侍奉左右。

罗子陵倒想将她留在江南,但琴娘却绝不肯依从。

边关荒凉,连壮年男子都觉艰辛,更不要提一个正在青葱年纪的姑娘。但琴娘却并无一句怨言,倒是凭靠着女子那细腻心性,琢磨饮食居处,想方设法令罗子陵过得舒坦些。那一手婉转琵琶,更是边关军中少有的风景。

如今仗已打完,他们即将返京,罗子陵有家仇在身,身份又多尴尬,带着个女子不甚方便,所以才求肃亲王收留琴娘。

这都是面上的话,底下其实他另有一段心事。

这么些年来,琴娘虽说从不曾表露过心迹,但罗子陵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便是连性格粗犷的于成钧都察觉出来,他如何能不知?

并非琴娘有什么不好,他也没什么门阀之见,却怎样也不肯接受这样一份感情。

原因无他,除了死去的娘亲,他罗子陵压根就不相信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女人。

大约是因着家中那场祸事,淳妃的手腕在幼年时代的罗子陵心中落下了极深的阴影,直至如今。

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花样百出,真切动人的言辞下面不知藏着怎样的心机。为达目的,她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于成钧屡屡在他跟前显摆炫耀自己的妻儿,总说王妃如何贤德艳丽,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又如何能干,只不过一夜就怀了孩子。如今仗打完了回家,他便可同妻子孩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了。

但罗子陵冷眼看着,却不觉那素未谋面的肃亲王妃多将于成钧放在心上。

京中每有家书到,于成钧总是欣喜若狂,从字里行间中抠着陈婉兮对他的思念情意,然而罗子陵隔着纸都能感觉到陈婉兮的冷淡——每封信不过寥寥数行字,除却官面上的问候,便是简要的叙述家中近况。

便是这样的信,一年也来不了几封,且总是于成钧往京城写的多些,十封信大约只能催回那么两三封。

普天下的女人,大约都是一样的。

罗子陵将琴娘托付给于成钧,便是想着她能有个安稳的栖身之所,好过跟着自己朝不保夕。再则,她入了那锦绣繁华地,见多了各样富贵公子,有肃亲王府在后面,选个才貌匹配的做夫婿总不是难事。

这本是他自己的主意,但今日当真行出来,罗子陵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一件极要紧的物事被自己弄丢了,怅然若失。

窗外的雨势总算见小,淅淅沥沥袅袅如烟,现出了春雨如酥的样子来。

仿若一团轻愁,笼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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