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什么跪?谁跪都轮不到你跪!”楚箫死死拽住她,将她拽出门去,朝远处的家仆厉声喝道,“来人,将小姐送回去!”又指着楚谣,“回房里休息,听话,非要留下来的话,就等着看我把爹气死!”
楚谣可以感应到他的愤怒,却从未见过他这样强势的一面,强势的令她不知所措,心里明白自己今日是拦不住他了。
“啪!”
等家仆将楚谣送走,楚箫猛地摔上门,绷着唇线回来硬邦邦跪下。
楚修宁的鞭子还没挥出去,他仰着脸冷笑:“您不能打我,打出血来,我可就晕了,您准备打阿谣吗?”
楚修宁一愣,拿着鞭子的手抖了又抖:“怪不得,原来有恃无恐啊。”
“那当然了。”楚箫嗤笑一声。
“瞧瞧你这副德性,我楚家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怎会出你这种不长脑子的混货!”打不得,楚修宁扔了鞭子,气怒过后,痛心疾首,“也是我的错,当年入东宫教导太子时忽略了你。”可他这儿子自小虽然顽皮,却聪敏好学,他是万分放心的,“也怪那个虞清……”
“是我自己不想学好,谁也不怪。”楚箫人跪着,脊背却挺的极直,“我楚家的确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我幼年也曾立志于读遍圣贤之书,像您一样位极人臣,光耀门楣。可我六岁时,您从吏部侍郎升任吏部尚书,且选入东宫教导太子,逐渐进入权利中心,便开始终日忙忙碌碌。母亲病重至去世,缠绵病榻那小半年里,您陪伴母亲的时间,您数过吗?”
楚修宁微微怔了怔。
楚箫继续道:“还有我那知书达理的母亲,您将那些同僚们赠送的美妾一个个带回府里来,母亲明明伤心垂泪,竟还教导着妹妹何为三从四德。从那时起,我就对我念的这些圣贤书起了疑惑之心,渐渐倦于向学,想跟着虞清一起去从军。”
但那也是小少年的叛逆之言,并不是特别认真。
“直到我与妹妹坠楼。”楚箫说起来时,手掌捏成拳头,随后慢慢松开,指了指书房二楼,“就在这楼上,当时您归家,我们两个跑去廊下和您打招呼,栏杆断裂,我们一起掉了下去……这些年来,妹妹一直以为是家仆离我比较近,接住了我,可事实究竟是怎样?”
询问之时,他慢慢抬头盯着楚修宁。
楚修宁心头一骇,与他对视片刻,错开了目光。
“按照您那会儿的习惯,家仆全是守在院外的,我们掉下来时,只有您来的急扑上前接着。我看的清清楚楚,您当时惊慌失措,伸开了双臂,想要接住我们两个。但在一瞬间,您改变主意,只接住了我。”
“我……”
“您用不着解释,我懂。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和妹妹当时离的有些远,您两只手接两个,有可能一个也接不稳,所以您当机立断放弃了妹妹,以两只手全力接住我。即便如此,您的左手臂还是被我给砸脱臼了。从那以后,咱们府里就多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几步就得站一个。”
楚箫深吸一口气,“往后您不惜重金去帮妹妹治腿,当妹妹眼珠子似的宠着,一句重话也不说她,全是因为您心里愧疚!”
楚修宁此时怒意全消,慢慢走回案台后坐着,苦笑道:“我以为你当时吓傻了,岂料竟全被你看在眼里,还憋在心里这么多年。那……你是希望我接住阿谣,让你摔成个残废?迫不得已续弦,再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我明白您的难处,我不怪您,也怪不了。”楚箫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觉得您很可怕,女儿与儿子同时坠楼,您接儿子,若我与太子同时坠楼,您必定去接太子。您总是短短一瞬就能抛弃本能,摒除杂念,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决定。您饱读圣贤书,宦海沉浮数十年,您是一个睿智果断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政客。”
楚修宁听明白了,诧异道:“你认为你爹的所作所为,全是读书读出来的?你不愿成为爹这样的政客,不想沾染你认为肮脏黑暗的朝政,所以你自我放逐,终日吃喝玩乐,选择做一个无能之辈?”
楚箫骄傲点头:“没错。”
楚修宁捏着眉心,充满了无力:“你,你当年不过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楚箫盘腿坐在地上,拢着手冷笑道:“您生出来的儿子,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不知别人读多了圣贤书会怎样,他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最有可能长成他父亲这样的人,所以他要在源头处就把自己扼杀掉。
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妹妹长成母亲那样的女人,张口闭口贤良淑德,才总是在书院和国子监动不动给自己一刀,让妹妹代替他接受属于男人的教育,抛弃那些狗屁不通的三从四德。
他怪不了他父亲,他自己怪他自己。他能做的,只能是倾尽所有,令妹妹此生平安喜乐。
书房里静了许久,父子俩谁也没有再说话。
楚修宁揉着太阳穴不断反思自己,枉他门生遍朝堂,却连自己儿子每天再想什么都不知道。
从八岁起,十二年了,思想竟然偏激到这种地步。
他再不费些心思,这孩子怕是真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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