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累谈不上,不过因此一事,皇上也许会对破军部生出些许成见。”许岩语气也颇为洒脱,他知道景怀帝多疑,但是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贾赦笑道:“难道有人在皇上那里进了谗言,说阿古拉狱中重伤,是许大人授的意?”
许岩挑了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贾赦些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能参与阿古拉一案的,谁都不是傻子。阿古拉突然重伤,继而痴呆,是有人不愿意阿古拉说出实情。
隔了片刻,贾赦才道:“这样确然极好,候照是一地封疆大吏,他敢勾结外敌,是否有人指使,朝中有无同党,若是顺藤摸瓜的查起来,不知又会扯出些什么事,牵连到什么人;阿古拉就此痴呆说不出实话,北疆一案,便成悬案了。勾结外敌的事,也就在候照一个人身上了结了。”
许岩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自己取过茶壶续杯,一面道:“侯爷怎么不问阿古拉是因何受伤的?”因为阿古拉是被贾赦带到北直隶境内,又是破军部协助押回的,阿古拉受伤一事,朝中已经有人将此事向许岩和贾赦身上引。
贾赦笑:“我与许大人不同,许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我不求更进一步,只求平安顺遂。”
许岩受景怀帝提拔重用,自然是了解景怀帝的,像贾赦这样功劳卓绝的人,若是不知道退步抽身,景怀帝未必容得下他。听贾赦如此说,许岩心中也颇为贾赦不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侯爷心宽,万事不放心上,这份豁达倒令人羡慕。以侯爷看,阿古拉是谁伤的?”
“其实,阿古拉无论是谁伤的,皆不应该是你我。若我们想要阿古拉闭嘴,又何须千里迢迢,将其带回京城?随便找个地方让其永远闭嘴,我们皆多的是机会。按理说,这盆脏水无论如何,泼不到你我头上。”贾赦道。
若说阿古拉是谁伤的,贾赦心中自然有嫌疑人:永昌公主府所谋甚大,若想成功,需要借助外力。如今外力不但被人发现端倪,还带回了重要人证,没有人比永昌公主府更有灭口的动机。可是,如果这话说出来,景怀帝会信吗?如果不信,不如不说。
许岩听了贾赦此言,苦笑道:“侯爷所言极是,三司会审时候,我也是这样说的。但是,侯爷猜,我又受到怎样的刁难?”
贾赦抬眼瞧了一眼许岩,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道:“若我有心引导皇上疑心许大人,便会在公堂上说一个贼喊捉贼,洗清嫌疑的故事。”
许岩听了,笑道:“不愧是侯爷,当真料事如神。”
贾赦听了,只笑,并不接话。永昌公主府在朝中有话事人,借话事人的口说自己和许岩为了不让阿古拉吐露太多,故意重伤阿古拉;却偏偏将痴呆的阿古拉带回京城,因为人是自己捉的,与破军部一起押送的,谁会疑心到自己和许岩身上呢?此乃偏向虎山行之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贾赦才问:“许大人向来受皇上重用,这样的说辞,竟然能说动皇上,那么,说这番话的是谁?”
无论贾赦能料到什么事,许岩都不曾意外,直到贾赦说出这这番话,许岩才面露讶异之色,问:“侯爷这样问,自然是又料到了?”
贾赦没否认,自顾自的说:“现下阿古拉痴呆,许大人也好,另外一方也好,都是一面之词。自然,这样的悬案,谁的说辞都有一番道理,端看皇上信谁。许大人今日专程来与我说此事,可见皇上更倾向于相信另外一方。若是皇上信任对方胜过许大人,只怕是皇室中人。”
许岩年方而立,不但掌管北斗一部,在德州仓一案后,越发受景怀帝器重,破军部的影响力已经跃居七部之首。自然不论从哪方面讲,许岩都是出色的人才。但是比起贾赦,许岩依旧自叹弗如,听了贾赦的分析,面露敬佩之色,伸手比了一个三字。
三皇子司徒均。
贾赦其实已经能猜到这番离间景怀帝和许岩的话是某个皇子说的,三皇子五皇子都有可能。看到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不过对于永昌公主府,贾赦又多了几分佩服,不愧是敢于挑战皇权的存在,智计、远见都十分出众。
不过贾赦既然能猜到某位皇子便是永昌公主府的话事人,自然也瞧穿了永昌公主府的套路。
依贾赦猜测,永昌公主府私下至少接触了两位皇子。永昌公主于景怀帝而言,是在景怀帝刚登基时候,曾扶佐他坐稳江山的亲姑姑,景怀帝天然对永昌公主有信任感。
对于司徒境,永昌公主私下对司徒境说,我会支持你夺取皇位,你先去北疆就藩,到时候或是起事或是以清君侧为借口攻入京城,我在京城与你里应外合。司徒境有野心,自然便信了。实则司徒境才干不足,到了北疆,也是被吕丰羽控制得死死的。北疆一地而言,除了柳萱部,其他势力已经落入永昌公主府手中。
而在京城,永昌公主又私下对司徒均说我支持你登上皇位。司徒均看见永昌公主推动司徒境就藩的事实,除去了自己登基路上的劲敌,自然对这个姑祖母全心全意相信。
因为司徒均和司徒境各怀心思,若非亲信,自然不肯对外吐露半分。也是因此,永昌公主在司徒境和司徒均两头下注,这兄弟两个绝对会死守秘密,永昌公主府根本不担心司徒均兄弟两个对证词,自己的计策自然不会暴露。
如此一来,景怀帝,司徒均、司徒境父子三人皆信任永昌公主,三股势力的动向,永昌公主府一手掌握,朝堂上很多事看似司徒家父子几人相互制衡的结果,实则父子三人皆成了永昌公主府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好厉害的手段!不愧是在太|祖驾崩、内忧外患时候,能一手稳住朝堂局势的女人,也难怪司徒家父子三人被其玩弄在鼓掌之间。
贾赦心念电转之间,早已将前因后果分析得明白,口中却道:“难怪如此,三皇子和许大人之间,对于皇上而言,亲疏有别,皇上即便不因此疑心许大人,也必然会记住三皇子的说辞。将来许大人若再有丝毫引皇上起疑的地方,皇上只怕皆要想到这一茬。”
并非每次离间都能一蹴而就,但是只要埋下疑心一颗种子,若是遇到其他契机,这颗种子总会生根发芽。这些年,许岩在北斗颇有建树,越发受景怀帝的器重,也是因此,永昌公主府对许岩动了手。
司徒均离间景怀帝和许岩,虽然和当初欧阳化离间景怀帝与自己说辞有所不同,但是异曲同工。这样一个个离间过去,终有一日,景怀帝会亲自削了自己所有的得力臂膀。
一面将司徒境埋支使到北疆暗暗积蓄力量,一面在京城培养司徒均的野心,一面还离间景怀帝和他最得力的臣子,只待时机成熟,永昌公主府便会挑得司徒家兄弟阋墙,而景怀帝身边无人可用。到那时候,这偌大江山,景怀帝还守得住么?
贾赦之言,许岩早就想到了,苦笑到:“所以,我如今处境和侯爷一样的,之前侯爷说不求上进,但求平安,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不能罢了。”执掌北斗,知道皇家的许多密事,正因如此,许岩才更身不由己。
贾赦听了,略安慰许岩几句,将其送出侯府。
永昌公主府弄傻了阿古拉,与贾赦而言,并非没有好处。阿古拉是柳萱生擒的,而自己为了掩盖一直藏在柳萱军中的事实,对景怀帝言道阿古拉是自己在战场趁乱擒来的。
因为阿古拉并不认识柳萱和自己,自己只要不参与问审,还不至于穿帮。若是自己参与问审,阿古拉认出自己,此事立刻就要被拆穿,虽然自己已经想好了托词,但是到底要费一番功夫解释,效果还未必好。
此时永昌公主府怕阿古拉的口供带出自己,先动了手,倒替贾赦也遮掩过去了。
此次贾赦带回了物证,但是结盟的双方阿古拉已经痴呆,候照也已经暴毙,人证俱灭,即便知道候照里通敌国的事实,也审不出更多东西了。此案就此搁置,若是鞑靼派使臣前来沟通此事,自然会有鸿胪寺出面。
论武力,鞑靼还不足以挑战朝廷,虽然鞑靼国原是和司徒境勾结好了才出的兵,但是事到如今,司徒境必然是抵死不认的。那么,鞑靼王只能当司徒境背信弃义,吃个暗亏。明面儿上,鞑靼先挑起战事,偏又一败涂地,即便被活捉了主帅,押回京城,鞑靼王当真敢兴师问罪吗?
以贾赦的估计,鞑靼王不敢。那么,北疆一案,便了结在了候照身上。候照勾结外敌,但是已经‘死’了,司徒境治理北疆有方,刚到北疆便建立战功,越发得景怀帝信任。景怀帝自以为朝廷威胁已除,自此高枕无忧;永昌公主府将所有事情完美收尾,静待时机。当真是个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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