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回到正殿,在书桌后坐下,桌上放着的是一篇文章,昨日皇上命他和孟翊写的,孟承的才学自然更胜一筹,但那又有何用,父皇就要立太子了,想到这里,孟承不由捏紧了手边的笔。
他的贴身宫女桃枝进来为他添茶,关切道:“殿下不必伤怀,皇上还年轻,如今立太子,大约只是为了给皇后脸面,毕竟二殿下是嫡子,只是后面的日子还长着,一切也不是现在就有了定数。”
桃枝是慧贵妃留下来的,最是忠心不过,这些话也只有她敢和孟承讨论一二。孟承听着心里有些许安慰,他沉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立太子一事只怕是皇后去求来的,如今大哥回宫了,即便苏娘娘再不讨父皇喜欢,大哥终究是长子,皇后怎会没有防备。”
“凭他长子嫡子,也要能得圣心才行,殿下你文武双全,才学出众,还怕没有来日吗?”桃枝将茶盏放下,立在一旁给孟承研磨。
孟承面色寻常,看不出情绪,桃枝不敢再多说,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片刻后,孟承开口道:“我今日试探过大哥,他似乎没有这个心思。”
桃枝小心问道:“殿下确定吗?”
孟承摇摇头,“不能十分确定,有些人面上装的再无害,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看得清楚,不过父皇到现在也没许他去南书房念书,可见对这个长子也不见得多重视。”
桃枝笑道:“在外头养了这么多年,一点儿父子情分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殿下,皇上最喜欢的还是殿下您。”
孟承没有说话,端起茶水沉默喝着,听着外头有些喧闹,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见兴儿正拿着渔网在舀池子里的锦鲤,而孟言则站在一旁指挥他,孟承扬了扬嘴角,坐回去,又开始琢磨起明日的功课。
孟言和兴儿在院子里玩闹了一阵,烦闷的心情缓释了大半,但是心里依旧有些担心苏贵人,孟言算算日子,今日是可以去给苏贵人请安的日子,用了晚膳后便带了兴儿一同往翠微宫去。路过重华宫的时候,孟言特意停下脚步,朝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黄昏中的重华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萧条。
他在翠微宫没待多久,便安安分分地回了长定宫,原本兴儿见他对着重华宫发愣,还担心他又跑去打探什么,见他前后再没提一句废后,心里才算落了定。
服侍孟言歇下,兴儿躬身退出去,只留下一小盏夜灯照明。等到长定宫整个安静下来,孟言倏地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揣着一壶酒,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深夜的皇宫安静且诡秘,微弱的宫灯根本照不亮那些黑暗的角落,高墙掩盖下,似乎每处宫殿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孟言巧妙避过打更的太监和巡逻的侍卫,来到了重华宫的后墙,如上次一样,提起衣袍,越墙而过。
轻功卓越的孟言落地几乎没有声音,今天夜里没有月光,重华宫漆黑一片,孟言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摸到了重华宫的殿门前,探头往里看了看,屋子里没点灯,他轻轻一推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把孟言吓了一大跳,来不及收手,开门产生的动作惊醒了屋子里的人。
孟言听到黑暗中有人开口道:“夜已深了,殿下为何不在寝宫安睡?”
适应了黑夜的孟言,依稀看到屋子里有人起身,不多时,房里亮起了微弱的烛光,借着光亮,孟言看清了眼前的人,依旧是一身白衣,依旧是半束着的黑发,容颜在烛光下,影影绰绰,平白多了一份瑰丽。
孟言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你怎知是我?”
“除了殿下,没人会来这种地方。”废后在桌边坐下,道:“深夜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孟言走过去,将带来的酒放在桌上,在废后对面落座,撑着下巴看他,“不过是今日又路过这里,便想着再进来看看,上回还没问出你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囚犯的名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他淡淡地说。
孟言却道:“一定要知道,我一向不和没名字的人交往。”
废后淡淡一笑,“我并未说过要和殿下来往。”
孟言拿过桌上的瓷杯,倒满两杯酒,放了一杯在废后的面前,道:“我们同样是这宫里身不由己的人,为何不能交往?我就觉得这里挺好的,清清静静,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殿下这是遇到烦心事了?”废后问。
孟言紧追不放,“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才可以问我问题。”
废后似乎是被孟言的执着打败,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酒,缓缓开口道:“我叫虞清。”
“虞清……”孟言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终于想起曾经学过的词,于是问道,“是虞美人的虞?”
“是。”虞清道。
孟言口无遮拦地赞许,“虞美人,这个姓氏倒是很配你。”
虞清不把孟言的无意轻薄放在心上,看着孟言道:“那么殿下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孟言喝完杯中酒,再替两人斟满,愤愤不平地把从回宫到现在苏贵人受到的待遇全说了出来,说自从他们回来,除了请安那日见过皇上一面,从此皇上就再也没召见过苏贵人,更是没问过自己,还说若是皇上不喜欢他们,为何不放自己出去,要困在这里惹他烦心,还害得苏贵人被皇后刁难。
孟言说的愈发生气,连带着酒也一气儿喝了好几杯,他说完,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望着虞清道:“你说,是不是令人生气!从前我们在越州,虽说日子过得简陋些,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虞清一直静静听着,大拇指轻拂过杯口,并未回答孟言的话,而是问道:“殿下每日似乎都很清闲,怎没去南书房上课?”
孟言哼一声,不屑道:“父皇又没说让我去,我还懒得去呢,我从小就不喜欢上学。”
虞清道:“在南书房上课,学道理,明是非,殿下不去,如何能提升学识,更少了许多能和皇上相处的机会,来日皇上要问三位殿下的功课,若只有大殿下您答不上来,皇上必然会更不喜欢您。”
“不喜欢就不喜欢罢,我不稀罕他的喜欢。”孟言满不在乎道。
虞清见孟言并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颇有些无奈,便直言道:“殿下应当知道母凭子贵这句话,殿下若是一直不讨皇上喜欢,苏贵人娘娘在后宫便会得不到重视,一直屈居人下,受人欺负。”
孟言听虞清这样说,脸上果然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全然不是刚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急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明日就去找父皇,让他许我去南书房。”
“殿下莫急。”虞清劝道,“这件事无需殿下去求皇上,皇后娘娘自会主动提及的。”
孟言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你糊涂了,方才我说了这么多,可见皇后对我厌恶至极,怎么会主动提及,她巴不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呢。”
虞清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压低声音对孟言说了几句话,孟言听着眼中便渐渐露出惊喜之色,虞清说完后,孟言赞叹道:“果真好心思!”
虞清淡淡道:“皇后娘娘的心意,殿下总不好辜负。”
“正是!”孟言豪迈一挥手,又给两人倒满酒,举杯道:“今日相谈甚欢,解了我心中烦闷,我敬你一杯。”
虞清颔首领了孟言的谢,以袖掩面,饮尽杯中酒,看着还未尽兴的孟言,道:“天色将明,殿下还请早些回去。”
孟言转头看一眼窗外朦胧的夜色,忙站起身,拱手道:“聊起来欢畅,一时忘了时辰,打扰你休息,多谢赐教,改日一定再来拜访。”
“此乃禁地,殿下还是少来为好。”虞清提醒。
孟言道:“他们发现不了我,放心。”
说罢朝着虞清弯了弯腰,转身拉开门出去了,他提气而行,一点脚步声也听不见,不知不觉便消失在后墙上。
孟言走后,虞清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两个酒杯,神色晦暗不明,他把玩着酒杯,想着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大殿下与前事无关,或可为主上所用。
他将酒杯轻轻敲在桌面上,眉心轻蹙,思虑片刻,取来纸笔,提笔写下:“此人有些傻气,恐难当大任。”
写罢看了半晌,又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重新写下:“调查此人身边人物,务必确保干净。”
他将写好的字条细细卷好,早上宫人送来膳食时,悄悄掩在剩下的食物中送出重华宫。
送餐的宫人离开后,重华宫重新回归寂静,而虞清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他看着昨日孟言留下的酒瓶,这个普通的黑瓷器皿,像是苍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让虞清终于看到了前行的希望。
重华宫两年未曾有过酒香,这个破败的宫室正在渐渐被世人所遗忘,但是从今日起,或许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每日科普】皇上目前六个孩子的顺序:
1、大公主(生母皇后)2、皇长子孟言(生母苏白蓉)3、皇二子孟翊(生母皇后)
4、二公主(生母淑妃)5、三皇子孟承(生母慧贵妃)6、三公主(夭折,生母慧贵妃)。
公主们因为还没出场,所以名字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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