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宝林的事到底是没能了结在夏云姒这儿——掌权宫妃被触怒,皇帝亦为之不快,燕妃身为纪宝林宫中的主位,自要有所表示。
是以晚上坐在廊下弹琵琶时,夏云姒就听燕妃身边的人来禀了话,说燕妃下旨扣了纪宝林三个月的俸禄,请她息怒。
夏云姒听言轻轻啧了一声。
位份高了真是痛快。她和燕妃虽未有过什么直接的不快,但背地里燕妃挑唆着皇次子与宁沅争她早已知晓,燕妃想来也是视她为眼中钉的。
目下,燕妃却只能这样客气地请她息怒。
夏云姒衔着笑摆手,让那宫人退了下去。听听寝殿中孩童的笑音,也不再接着弹琵琶了,转身回到殿中去。
宁沅正陪着宁沂玩。宁沂快两岁了,跑跑跳跳已很利索,精力也旺盛,每天都不肯闲着。
宁沅一边追着他跑一边不忘小心地护着,夏云姒迈过门槛,宁沂抬头一看,就向她冲去!
“母妃!”宁沂声音很欢快,手脚并用地往她身上爬。她蹲身把他抱起,含笑拍拍他:“宁沂先去吃点心好不好?母妃有话跟你哥哥说。”
宁沂正玩在兴头上,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失落,又觉有点心吃也好,就点了点头,一双小手向奶娘伸去。
奶娘把他抱走,夏云姒就挥退了宫人们。宁沅随着她一并走到罗汉床边,她将茶盏递给他:“天天和他这样疯,赶紧喝口水歇歇。”
宁沅接过来喝,夏云姒心下掂量了一下,启唇道:“你透给张昌的话,让你父皇知道了。”
“噗——”宁沅猝不及防地把水喷了出来,倒把夏云姒也吓了一跳。
下一瞬她露出摒笑的神情,摸出帕子搁到榻桌上:“快擦擦。”
宁沅局促地擦嘴,仍掩不住那份目瞪口呆之色:“父皇怎么会知道?”
想了想又辩解说:“我绝不曾与父皇说过。这样大的事,我肯定不敢跟您先斩后奏。”
“姨母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今儿你父皇问起来,我也有些意外。后来想也想,倒也不足为奇。”
宁沅透出去的话不免会让德妃心动。若她是德妃,也会觉得将这嫡长子收入自己麾下比只养一个生母位卑的皇三子要强得多。
但如是动了心就明着来抢,那德妃也就白在宫里沉浮这么多年了。
“她这是想两条路一起走,一边在你这边使劲儿,一边也让你父皇动摇。”夏云姒笑了声。
她想得真是很细。
若只是在宁沅这边使劲儿,宁沅是个小孩子,虽容易控制,但在皇帝跟前说话未必比夏云姒管用,皇帝信谁只在一念之间。但能让皇帝自己生了别的念头可就不一样了,给宁沅换个养母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
“那如何是好?”宁沅不免有些慌,锁起眉头,“我若主动去与父皇解释什么,是不是太过刻意?”
夏云姒笑笑:“这事我今天揭过去了,你不必主动解释,你父皇若还不安心,自会问你,你到时再说就是了。至于张昌那边……”
她微微偏头,目不转睛地凝视起宁沅来:“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能想到如何把话说圆。”
她这么一说,宁沅循着她的话去想,倒也旋即懂了,双眸一亮:“我知道了!”
“嗯。”夏云姒莞尔,顿一顿,又道,“你只说心里话就是,别为我解释太多。帝王多疑,你说得多了,或许反倒画蛇添足。”
“帝王多疑”。
这话落在宁沅耳朵里,让他略有些不舒服。那“帝王”到底是他的父亲,平日待姨母也好,这话由姨母口中说出来,听着过于冷淡。
但第二天他就在恍惚中惊悟,原来这“帝王”是真“多疑”。
他从前并不曾参与到这样的事里过,目下被父皇面对面一问,那种令人生畏的怀疑让他骨子里发冷。
父皇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觉得多了弟弟之后姨母就对他疏于照顾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对姨母的不信任,好几次都几乎要让他忍不住发问:“您不喜欢姨母么?”
可他自然没有问,最终也没有问。
父皇自是喜欢姨母的,只是自顾自地喜欢,也自顾自地不信任。
宁沅忽而觉得自己昨晚那种不舒服很幼稚——现下看来,那话如何能怪姨母呢?想来是这样的怀疑姨母经历得多了,才有此感想罢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答完了父皇的话,第一次这般想逃离这紫宸殿。
是以在皇帝想留他用午膳的时候,他心念一动就寻了话来,笑说:“儿臣还是回永信宫用。六弟近来越发淘气,用膳的时候最不听话,姨母和他的乳母有时都管不住他,但儿臣的话他还肯听!”
他有意见缝插针地想让父皇知道,他和六弟是当真很好,姨母也没薄待过他。
这话说完,皇帝果然笑了:“好。”他看了眼殿外的阳光,“那你快些回去,也到用膳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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