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且惊且惧,但不敢迟疑,柔柔握着弈澹枯瘦嶙峋的手,翩然坐于他身侧。
弈澹抖抖地伸出手去,在朱成璧的鬓边轻轻一按,似有几许怀念:“当年你初入王府,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朱成璧心下一动,眸光流转,怅然道:“是啊,二十年了,嫔妾已经三十六岁,已是人老珠黄了。”
弈澹闻言失笑,咳嗽两声道:“你还不老,望之如二十许人。”
朱成璧沉默片刻,只觉得弈澹明黄的寝衣有些微的刺眼:“皇上,臣妾一直有话想问您。”
“你说便是。”
“皇上可知,当年梁王曾倾心于臣妾?”朱成璧有些迟疑,紧紧攥住帕子,只凝视弈澹深深凹陷的双眸。
弈澹一怔,神色有些冷寂下去:“你想说什么?”
“皇上想必知道,臣妾与梁王早年是互生倾慕,梁王亦恳求皇上,去求彼时的淑妃娘娘做主,撤了那门婚事。”朱成璧悄然按住微微发抖的指尖,静静道,“那么,皇上为何执意迎娶臣妾入府?当年,臣妾也认为,皇上对臣妾有意,哪怕不是全部的爱,只消一部分,便也足够了,臣妾的父亲是太学礼官,臣妾对《女则》与《女驯》亦是熟知于心,嫁入王府后,便一心一意服侍皇上,但皇上却并不十分对臣妾上心。”
朱成璧微微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臣妾这二十年来,一直想问一问,臣妾在皇上心中,到底只是一枚讨先帝欢心的棋子,还是皇上的宠妾?”
弈澹微微避开朱成璧质询的目光:“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朱成璧一个恍惚,生生收住眼角的泪意:“是了,皇上当年并未遇到真爱,所以才会广纳内宠,自从舒贵妃入宫,六宫恩宠便只在关雎宫停留。只恨君生早,若是当年皇上已有真爱,那么,还会迎娶臣妾吗?”
弈澹冷冷看了朱成璧一眼,有阴云在眉间凝聚,似是被洞悉了心事一般,慌忙予以遮掩与反抗:“琳妃多话了。”
朱成璧凄然一笑:“总是臣妾自作多情,以为二十年的相依相伴总会有点真心,事到头来,皇上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留给臣妾,所以,臣妾别无选择。”
朱成璧回眸望一眼淋漓一地的汤药,似照见了自己明艳的容颜:“皇上今日许给臣妾帝位,并非是心甘情愿,只不过是为朝臣所迫、亦是为江山大计,也是认为唯有臣妾会善待舒贵妃母子,对不对?”朱成璧翩然起身,神色哀惶,“原来,梁王说得那样对,臣妾只是皇上用来为舒贵妃保驾护航的工具罢了,若是舒贵妃并非出自摆夷,皇上为六殿下前途着想,必定会向对待玉厄夫人那般处置臣妾!皇上早有立淩儿为储君之心,却拖到此刻才逶迤说出,原因很简单,母以子为贵,一旦淩儿登临太子之位,朝臣势必谏言,立臣妾为后,舒贵妃又要屈居人下,皇上如何忍得!”
弈澹勃然大怒:“你说够了吗!”
朱成璧不以为意,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臣妾在皇上与舒贵妃面前隐忍恭顺那么多年,皇上可知臣妾心里的苦楚?”
“琳妃,朕还未曾下过遗诏,你若再胡言乱语,朕便立刻下诏,传位于清儿!”
双凤衔珠金步摇微微一晃,有绚烂明亮的金光一闪,映着漏窗而入的雪白电光,有妖冶的姿态划过,朱成璧扬声一笑,毫不畏惧:“那么,臣妾日后,必定不会善待舒贵妃母子了。”
“高千英!高千英!”弈澹用力拍着龙榻,愈加的怒不可遏。
朱成璧讥讽般地一笑:“高千英么?臣妾好像还未禀告皇上,高千英私自收受朝廷官员钱财,卖官鬻爵,实属罪大恶极!臣妾已经嘱咐了孙传宗,将他押入慎行司严加审问。”朱成璧嫣然一笑,洁白的贝齿闪过凌冽的寒光,“换句话说,仪元殿此时,只有皇上与臣妾。所以,无论皇上下诏让哪位皇子继位,都是毫无用场。”
弈澹愣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怒视朱成璧:“周奕渮!你与他早有谋划,是不是!你们两人,朕不是没有怀疑!你们早有苟且了,是不是!”
“皇上既然怀疑,为何不审问臣妾?是因为臣妾一旦兵败山倒,后宫诸人,更无人愿意维护舒贵妃了,是么?”
弈澹越发动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中尽是骇人的凶光:“你好大的胆子,仗着朕信任你,就敢秽乱宫闱!你如何能够母仪天下!”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在斗拱檐角之间穿梭,在树叶枝桠之间流连,如泣如诉。
朱成璧悠悠道:“并无皇上说的那样不堪,臣妾也只是顺应民心所向罢了。”
“是私心?还是你所谓的民心?”弈澹无力地躺倒,愤怒异常的眼光终是一点点冷下来,好似香炉里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随风而吹散,飘渺无定、逐尘而落,直到最终湮灭于尘土,“你以为,你如此指责朕,便是你有了道理?身在其位谋其政,来日的玄淩,难道就能做到雨露均沾、不专宠于一人?帝王之道,远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朱成璧明艳地笑着,拨一拨耳垂的金累丝灯笼耳坠:“无妨,左不过帝位牢牢握在手里才是最要紧的,往后的事,自然事往后再说。”
“你,很好!”弈澹的胸口剧烈起伏,犹如涌动的波涛,他抖心抖肺地咳嗽几声,终是软软躺倒在龙榻上,气息奄奄,几番动怒已经抽尽了他的全部气力,他缓缓伸出手去,颤得如秋风中萧索的枯叶,失尽生机,语带一丝恳求,“我……我求你……善待移光……善待清儿……”
朱成璧淡淡一笑,却依旧是无比恭敬:“您放心,臣妾,必定好好待她……”
弈澹眼中的绝望气息如潮水般涌现,他挣扎地再看一眼朱成璧寒若冰霜的容颜,终是颓然地归于平静。
许久,许久,朱成璧只觉得泪意纵横,心里麻木到似乎没有了任何感觉,她漫步上前,轻轻合上弈澹尤显不甘的双眼,徐步出殿。仪元殿外,月光清冷,如二十年前嫁入魏王府的那一夜,魏王犹在榻上酣睡,那方洁白的丝帕上有艳到极致的红,若芍药,若玫瑰,若极尽靡艳的美人蕉。
十六岁的自己,推开朱门而出,凉风席卷,有涔涔的泪意倾泻。
隆庆十二年五月十七的凌晨,与咸宁三十七年七月初九的凌晨,皆是大雨倾盆,毫无二致。
不远处,梁王周奕渮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伫立,黑狸毛滚边的斗篷有淡淡的微光曲折、流转。
心中似被极其锋利的利刃割过,尘封二十年的泪水汹涌决堤,朱成璧悲恸的哭泣隔着雨声似有匆惶的哀鸣。
“皇上驾崩!”
注:
1、车裂,就是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这样把人的身体硬撕裂为五块,所以名为车裂。
2、《史记?外戚世家》记载: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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