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渮的笑意柔和,却隐隐含着一丝凌冽,若细细辩驳,似乎能看到一抹哀戚与怆然了:“听闻梁府突发大火,本王心里也很难受,毕竟梁太医服侍了太后七年,事无巨细、皆妥妥帖帖。只是本王得到了些许消息,梁太医为太医院院使,却为官不正,更曾牵连后宫,下药夺人性命,不知太后娘娘作何感想?”
朱成璧大惊,电光火石间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正一正耳垂的金累丝灯笼耳环,凝视着奕渮在自己面上逡巡不定的目光:“竟有这样的事?哀家倒是疏忽了。不知,是否只是误会?”
“不是误会,但也不怪太后,他也是为人做事,尽一尽奴才的忠心罢了。”奕渮的唇角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步步紧逼,“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左不过太后昔年亦是为难,只怕你不出手害人,就会有人来害你。只是,如果事情牵连到昭宪太后,本王就不得不追究了。”
朱成璧下意识握紧拳头,心头的疑虑与震恐已如潮水一般涌来,这样铺天盖地的席卷,让人心头一窒。
朱成璧后退一步,却已被奕渮牢牢持住双臂,奕渮的眸光是亮泽的恨意与痛悔交加:“你知道!”
玄凌忽的站起,怒目瞪向奕渮,扬声道:“摄政王!上下尊卑有别!你怎能在太极殿失礼!”
奕渮毫不相让,犀利的目光如迅疾的白色闪电劈过,直欲将玄凌狠狠击中:“皇帝!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出去!”
情势突转急下,竹息亦是惊骇万分,她死死扶住朱成璧微有颤抖的身躯,低低劝道:“摄政王!您这是做什么!”
奕渮冷冷迫视朱成璧极力掩饰着惊疑神色的容颜,呵斥道:“住嘴!竹息!本王素来对你礼让,你也不要逼本王,你们都出去,本王有话,要亲自来问太后!”
朱成璧定一定心神,将那颗几乎跃出胸腔的心极力按住,用舌尖拼命压住颤抖的牙齿,须臾,淡淡道:“竹息,带皇上出去。”
玄凌情急道:“母后!”
“出去!”朱成璧的眸光冷厉如剑,直直射向惊怒失措的玄凌,丝毫不见动容,“母后的事情,你不用过问!”
待到一干人等出殿,朱成璧方徐徐望向奕渮,似是波澜不惊:“你一直抓着哀家不放手,是又想闹得满城风雨吗?”
奕渮的眼中划过深深的阴翳之色,如坠入墨汁的一池清水:“本王自是不愿意这样,但本王也很好奇,本王对当今皇太后轻薄,自然是惹得世人纷纷指谪,只是,当年太后你给皇兄、给母后下药,难道就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吗?”
朱成璧皱一皱眉,欲推开奕渮相持的双手,孰料奕渮却更加重了几分力道,朱成璧一时吃痛,怒目道:“放肆!你指责哀家给先帝、给昭宪太后下药,你有何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否则本王怎会在府里呆那么久?”奕渮剑眉一挑,逼视朱成璧道,“我只消你一句话,你做过,还是没有做过!”
“当年,昭宪太后是自己不肯吃药,不关哀家的事!”朱成璧的眼角似有莹然泪光泛出,“你欲加诸‘莫须有’之罪,何苦跑来责问哀家!”
“母后为何不肯吃药!”
“先帝怀疑她与昭慧太后之死有关!”
奕渮哈哈一笑,那笑声极响、又极悲怆,他紧紧看向朱成璧不欲相让的目光,“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用你我相识二十三年的情分发誓,母后被怀疑,与你无干!”
朱成璧心里一痛,几乎是要撕开心肺,又仿佛是艳阳六月的天,被人兜头盖脸泼来一盆冰水,那样的冰寒,是裹挟了全身、从每一处毛孔渗入的痛苦,连一腔热血的心扉,都冷到了极彻底。
朱成璧极力忍住欲躲避的眼神,含着泪意望向奕渮乌黑色的瞳仁,似照见二十三年前、彼时烂漫天真的自己,纵使心里再痛,也要凝成这一字一顿、掷地铿锵:“昭宪太后被怀疑,与我无干!”
一滴泪,忽然滑落在奕渮的手背上,似被灼痛一般,他猛地缩回手,不敢置信地望着朱成璧。良久,波云诡谲的气氛在太极殿里漾着,仿佛有一丛又一丛的水草,在波光荡漾里摇曳着身姿,紧紧扼住朱成璧与奕渮的喉咙。
“你变了,你真让我失望。”奕渮呛然退开两步,摇着头,仿佛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女子,他不住地摇头,步步后退,似要躲避、又似想看清,“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朱成璧嘴唇干涩,待到辩解,奕渮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响:“梁诺轩在本王手里,郑慕宁也在本王手里。本王给过你机会,让你说实话,可笑,你我二十三年的情分,都只是你掩饰自己的道具。”
朱成璧愣愣看着奕渮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被极锋利的刀片割过,涌起的疼痛猛烈得几乎要麻木了,她突然感到,这世上所有的真心与情爱,离自己,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朱成璧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候,奕渮拿了一句话来与自己玩笑:比翼连枝何日愿。而彼时的自己,却只是掐了一朵彼岸花在手里把玩,闻言脸上一烧,只嗔怪道:“害不害臊!”
如今看来,比翼连枝的念想,是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哪怕曾有那样多、那样好的机会。
原来,擦肩而过,真的是,再不能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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