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昱未置可否,只蓄着浅浅的微笑,转眸却见李长匆匆过来,执着拂尘笑道:“可算是找到皇后娘娘您了!皇上让奴才来传个口信儿,明儿个上午,太后娘娘、皇上、摄政王与其他王爷要去明苑围猎,皇后娘娘请好生准备着同去。”
德妃弹一弹衣袖上飘落的几片柳絮,冷冷一笑:“看来本宫与如贵嫔都错了,皇后娘娘广施恩德,自然是因为凤仪宫的恩宠太过隆盛了,若不匀点给嫔妃们,可不就是招人嫉妒了么?”
朱柔则不以为意,只和悦一笑:“李长,你去禀报皇上一声,让德妃、如贵嫔与容贵嫔同去吧。”
李长微一迟疑:“这……”
“皇上心里肯定也想热闹些的,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本宫是皇后,自然要为皇上分忧。”朱柔则噙着和煦的笑意执过德妃的手,轻轻一笑,“妹妹身为四妃,也应该处处为皇上着想才对。”
德妃虽有不平,但到底碍着朱柔则拿皇帝来扣着自己,也只能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待回到和煦堂,采容见万明昱兴致怏怏且颇有些沉默,含了笑意道:“皇上即位以来,甚少去过明苑,如今放着娴贵妃娘娘、贤妃娘娘与端妃娘娘,却让娘娘有机会陪王伴驾,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本宫担心的不是这个,早就听闻皇后自从贤妃与德妃初入宫闱闹事被禁足以来,饱读史书,尤其研读长孙皇后,只可惜,似乎长进不大,更不被太后娘娘所喜欢。”万明昱徐徐落座,慢慢褪下玲珑华丽的镂金护甲,一点一点按着眉心,低低道,“但是,采容你却知道,若非当日太后娘娘执意要从本宫口中得知,小产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本宫也不敢轻率冒险。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皇后进宫近两年,依旧不能得太后娘娘心意。”
采容忙劝道:“娴贵妃娘娘的耳目遍布六宫,当日娘娘查寻小产一案,不过两日的功夫就让娴贵妃娘娘得知,若娘娘继续追查下去,只能自身难保。所以,娘娘不得不从皇后娘娘与娴贵妃娘娘之中择出一人,也是无可奈何。”
“娴贵妃威逼利诱本宫与她合作、诬陷皇后,其实那时起,我就怀疑,真正的主谋应该是娴贵妃,但是,毕竟苦无证据,再者,如果我供出娴贵妃,只会有三种下场。”
“娘娘的意思是?”
“一,太后娘娘难以容忍被一手扶植的至亲侄女下手,会秘密处死娴贵妃,此后,贤妃与德妃独大,六宫不宁;二,太后娘娘会处死本宫,杀人灭口,让此事偃旗息鼓;三,太后娘娘为大局着想,选择沉默,但对娴贵妃明显冷落,娴贵妃聪颖狡诈,必能打猜到实情,继而对本宫痛下杀心。”万明昱缓缓从案上的一只荷叶式的粉彩莲纹瓷盘中抓起一把金瓜子,冰凉的触觉让手指尖微微一颤,“三中取二,本宫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娘娘供出皇后娘娘,是为自保?”
万明昱端起案上汝窑粉青釉茶盏,凝眸于那袅袅升起的薄雾,缓缓道:“采容,当初之所以供出皇后,是因为皇后单纯,永远不会知道是本宫诬陷于她,如今皇后大有长进,也不再因为德妃的冷言冷语而无言以应,焉知他朝,皇后可否会查得真相?即便皇后能容下我,皇上又岂能容我留在紫奥城?”
采容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举袖去擦额上的冷汗:“娘娘,更何况,娴贵妃娘娘曾下手害娘娘小产,势必也是处处堤防着娘娘的。如果再被皇后娘娘得知娘娘您诬陷于她,让她饱受太后娘娘的冷眼,只怕在这紫奥城,娘娘可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眼下,娴贵妃的仇,只能暂时放下,且不说娴贵妃轻易动不得,若真能侥幸扳倒她,凭贤妃与德妃,能不能真正牵制到皇后,只怕尚未可知,万万不得冒此风险。”万明昱以手支颐,忽而一怔,“除非,能有办法同时扳倒皇后与娴贵妃。”
采容大惊,低低道:“娘娘啊,您这……”
“痴人说梦,对不对?”万明昱的眸光一凝,如匕首的锋芒厉厉扫过章德宫的方向,“但是,本宫从来只相信事在人为,本宫可以等,哪怕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有机会,本宫绝不会手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本宫受得够了,也不想再受。”
采容静默片刻,为万明昱续满茶水,静静道:“说到皇后娘娘,娘娘不觉得简尚宫很是碍眼么?”
“六宫嫔妃不甚喜欢皇后,自然也不会喜欢皇后身边的简云然,奈何皇上与皇后都宠着她,也不好明着给她苦头吃。”万明昱微微啜饮一口玉兰香片,旋即笑道,“所以呢,上回有人设局陷害简云然,她也应该明白今时今日自己的尴尬地位才是,你放心,即便她再与皇后亲近,终究也会疏远的。”
采容颔首称然,又道:“其实,昔年上一任尚宫因病离职,简云然与闵琼萝都是竞争尚宫之位的最佳人选,彼时简云然为尚仪局尚仪,闵琼萝为御膳房尚食,可谓是平起平坐。但是,闵琼萝为太后娘娘心腹,那娘娘可知,为何闵琼萝反倒是败在了简云然手中?”
万明昱本靠着绣金桃银杏靠枕懒懒坐着,闻言被勾起几分兴趣,坐起身好奇问道:“那是为何?”
“奴婢偶然得知,闵琼萝为太后娘娘心腹不错,但是出身不够好,其父乃是罪臣,在太宗皇帝末年卷入九子夺嫡,是而落得革职抄家的悲惨下场,最后家财散尽、凄然离世。而简云然虽然出身普通人家,但也还算家道殷实,没有惹人非议的背景。”采容压低了声音徐徐道,“其实,倒也有另外一种说法,闵琼萝昔年为太后娘娘办事,得罪过不少人,所以自然有人不想她登上尚宫之位,作威作福了。”
“难怪如今闵琼萝与娴贵妃亲近,说到底,简云然是皇后的人,而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娴贵妃了。”万明昱望向窗外,浅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有绿意渐起弥漫的枝桠间轻泻如流水,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正好比这六宫之中,无论是嫔妃之间,还是六尚之间,总会有说不尽的争斗。
良久,万明昱只轻轻一叹,似有无尽怅惘融在和煦堂一汪碧水般的宁谧里:“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可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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