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致远冷道:“我自知勾陈大人谋略过人,且步步为在下设计,感动之余,有此一问。却不知如何个好法?”
勾陈终究是心虚,沉吟少顷后,竟自遁了。只留麒麟在原地,为难叹息道:“致远。”
单致远见勾陈退避,更是勃然怒色,上前几步,立在麒麟面前,抓住他衣襟恨声道:“你当小爷每次都被你柔声软语几句便蒙蔽不成!休想!”
随即一甩衣袖,面如寒冰,转身离去。只留下掷地有声一句话,却叫麒麟轻揉眉心,老君窃笑不已。
他道:“不许回勾陈殿寻我!”
太上老君待那青年匆匆离去,方才拊掌扬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鸠占鹊巢,好一个夫纲不振。麒麟,可要在我无为庵借宿几日?”
麒麟无奈,只得闭目叹息:“不想今日竟被你坑害……自然要叨扰老君。”
太上老君心头大快,被连胜四十七局的郁结一扫而光,笑道:“承让,承让。”便欣然命座下道童扫榻待客,为这无家可归的四御大人安置了客房。
单致远本是前去寻勾陈,设法取天恩令。却不料恰逢老君寻仇,叫他听见了这等秘辛。
他这一世,与勾陈相逢相守不过数年,这数年间亦是风波四起。先遇魔尊暗算,后逢妖皇作乱,更有四御之首欲覆灭天庭。
种种挫折奔波,令他不得片刻安闲。
单致远少年心性,未曾受过这许多辛苦,却仍是咬牙历经险阻。本以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却又横生枝节,险些与勾陈天人永隔……
百年于凡人自然漫长,乃是一生一世。
单致远有无穷担忧、无尽困惑、前路未卜、无处可诉。却只凭一股执念,历经百年岁月,其中艰辛,难以道尽。
可笑他自以为与勾陈同命共运,心意相通,方才换来今日圆满。不想竟自始至终,被那神仙玩弄在股掌之中。
单致远刹那间只觉怒火滔天,恨不得与他生死相搏,来个至死方休。
然则他如今不过元婴,哪里是开阳的对手。若是对方一味容让,反倒更徒添气恼。
正是打得过也气,打不过也气。
单致远左右皆烦恼,干脆怒气匆匆回了勾陈殿,紧锁大门。
却不料勾陈被道侣赶出家门的消息,竟一夜之间遍传天庭。
勾陈自结缘大典后,冷肃面容有所松动,再不若往昔那般不近人情。然则余威犹存,翌日他于四御殿中行走时,便常常察觉四周窥伺目光,小心翼翼,却挥之不去。若转头去看,却只见众仙官若无其事,刻意避开。
勾陈不免生出些许厌烦来。
如此几日后,天庭震动。
那四御大人终归是往勾陈殿去了。
彼时单致远正提了龙牙,与北斗在演武场中比试。他剑意圆融,刚勇过人,招式间隐含一分戾气,竟同北斗的铸铁棍斗了个旗鼓相当。
二人正斗在兴头上,忽听神卫朗声传音道:“报——勾陈大帝在勾陈殿外求见。”
那神卫语调不免带上些许怪异,二人收势,自半空落下。
北斗依旧少年模样,闻言大笑不止,“勾陈大帝竟被关在勾陈殿外,这等奇闻……咳咳咳,致远,我尚有职务在身,不敢耽误,先走一步。”
北斗福至心田,终归是忍住了祸从口出,抱拳辞行。
单致远面色晦暗不明,只淡淡同北斗告辞。
勾陈殿大门轻轻开启一道门缝,北斗目不斜视,低头匆匆离去,不敢看立在石阶下的暗金华影。心头却止不住暗笑,殿外等候的分明是太羽大人,却不知是禀报的神卫分不清四相,或是勾陈又恼羞成怒,换了太羽出面。
单致远自然也看了清楚,只命人开了大门,在殿内并不上前,只负手而立,冷道:“太羽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太羽见他冷漠,不由抬手轻轻摸下鼻尖,柔声道:“致远,那日你自愿领天罚,投入往生池中,受一百零八世轮回之苦,我好生心痛,故而……”
单致远眼神一沉,冷道:“圣阳是圣阳,与我何干?你竟至今将我等混为一谈?”
太羽心知自己失言,只得暗自叹息,上前几步,正立在门槛外,欲抬手去触碰那青年,柔声道:“致远,是我口误,你切莫见怪。为夫遍阅典籍,寻到新的法子,定能让你□□……”
单致远迎接一般,握住太羽手指,令这神明暗金眼神一亮,那青年打断太羽,笑道:“若是如此……那日你同太上老君说道,道侣应无上下之分。不若你我位置换上一换如何?”
太羽肃容道:“自然一切随你喜欢。然则需切记,道侣虽无上下之分,却有内外之分。”
单致远听他应允时,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再细细思索那上下、内外之意,心念一转,便已明白过来,不由窘怒交集,劈手将太羽紧握的手指拍开,怒斥道:“你——下流!”
太羽笑道:“我自然只对你下流……”
话音未落,勾陈殿两扇朱漆大门,已在他面前轰然关上。
四名守门神卫自是战战兢兢,低头请罪,却断然不敢擅自为他开门。
第一日,太羽铩羽而归。
第二日,开阳自奇荟谷捉了阿桃与两头松鼠去见他,单致远收了阿桃同松鼠,仍将开阳拒之门外。
那祸星离去时,煞气满身,半里之内,无人敢靠近。
第三日,麒麟到访。终究是辅星瑞兽,温和谦恭,那些围观偷窥者便更是大胆,勾陈殿外往来的仙官足有平日里十倍之多,熙熙攘攘,有若集市。
来往时虽不敢多做停留,却个个有意无意,朝大门口扫上一眼。
单致远低声叹息,若换了他日,被麒麟这般沉溺荣宠,万般无奈的目光笼罩,他只怕早已心软。
只是生受了整整百年委屈,若天意如此便罢了。既是出自勾陈授意,叫他情何以堪?更何况,他亦另有所图。
故而仍是立在殿内,咬牙道:“麒麟,换作是你,被我蒙骗百年,你待如何?”
麒麟语塞,少顷后却叹息道:“一切皆是为你好……”
单致远猛然抬头,双目与他直视,问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麒麟柔声道:“无人可替的道侣。”
嗓音温润,言辞柔情,沁人心脾,几欲叫人醉成一弯秋水。
单致远心道,麒麟攻势好生厉害,切不可被他降服。
故而硬起心肠,再问道:“若是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隐瞒这许多?勾陈素来霸道,从不将我放在眼里,只怕如今亦然……”
这般诉说时,不觉竟当真生出了酸涩委屈,嗓音暗哑,竟是难以为继。只得转过头去,手指紧攥成拳。
麒麟看得分明,只得握住单致远左手,将他手指轻柔抻直,又拉开云白衫袍,将他掌心星纹同胸膛星纹贴合。
如此勾陈避无可避,立在单致远面前。
勾陈一现身,众仙官再不敢以路过之名,行偷窥之实,顿时做鸟兽散,只剩了少许几人,却当真是身负使命,匆匆来去。
单致远掌心尚贴在那人胸膛,温热有力心跳,正一波一波传来。
勾陈沉默与他对视,却见那素来爽朗飞扬的星眸正隐隐泛红——除却双修之时,这般水汽氤氲的眼神,却已有百年未见,只怕此时委屈得狠了。
他只得迈入门中,将单致远轻轻揽入怀里,低声道:“若——提前叫你知晓,灾不成灾,劫不成劫,岂非白受委屈。故而……并非,有意。实乃,不得已。”
这般解释时,一派生涩,当真叫那神仙为难了。
单致远只顾埋头在他胸口,坚毅宽阔,终归是令人心安。一面抬手环住那宫紫长袍的腰身,一面听他断断续续分辨。
初时乍闻真相,有若晴天霹雳,难免气急攻心。如今勾陈勉力诉说,足见诚意,单致远亦非无理取闹之辈,只埋头在他怀中,藏住微弯嘴角,低声道:“你若要回勾陈殿来,需得一个条件交换。”
勾陈何时受过人胁迫,一时间面色骤沉。随即却面露无奈,垂目道:“讲。”
单致远心头雀跃,却怕露了端倪,不敢抬头,“我要天恩令。”
勾陈沉默少顷,终究道:“我自会命少微送来。只是凡界英才辈出,你一个区区元婴,切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意气用事。”
单致远不料此事顺利,一时竟忽略了勾陈仿佛了若指掌的叮咛,只一味点头。
“另有一事。”勾陈忽而又道。
单致远正窃喜计谋得逞,不防备竟被太羽高高举起,往肩头一扛,施施然往内殿迈去。“南疆高手如云,你这一去,少则月余,多则不知几年始归,先为为夫一解相思。”
单致远面色潮红,却也觉太羽言之有理,心中亦生出柔情不舍,只得伏在他肩头低声道:“莫要耽误太久……”
直待他持了天恩令,每日自圣域往返于葬魂潭与天庭时,方才醒觉,竟然又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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