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付明上前将冬梅的尸身抱到了她从前睡过的床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怀中的身体冰凉冰凉的,甚至让他感觉这种冰冷能把自己一起冻透,冻得失去知觉。就在几天前,这身子还曾在自己的怀中温润如玉,但她就这样去了,用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也不知她是否曾怨过自己,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百依百顺。
王朗早就跟着阎应元出了屋,朱明理则仍留在付明身边,生怕主公还会想不开。付明这次却清醒得很快,他站起身来,发现冬梅的伤口在胸前,看来是把长刀贯胸而过,她在死前应该没什么痛苦,这么快得刀,定是当场毙命。付明仰天长叹,为了所谓的千秋功业,自己竟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付明知道再不出去,自己还不知会留多久,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最后望了一眼冬梅的身子,却看到在幽暗的灯光下,自己送给她的玉耳坠正熠熠生辉。他咬咬牙,上前将那副玉耳坠取下来,放在怀中,就算是最后的纪念吧。一时间,在朱明理的角度看来,他的眼光离合变幻,似乎一时间万千情绪挣扎其中。
付明此时当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朱明理却发现:主公的脸上不知为何慢慢地布满了杀气,是那种坚硬如岩的冷酷神情。他搞不清主公在想些什么,却能感到主公身上气质的变化。付明却知道这就是宿命,由于冥冥中不可抗拒的招呼,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当自己企图为中华大地的苦难号叫时,对个人的不幸却只能选择沉默。燃尽生命来照亮黑暗的人,有时身边却根本没有取暖之火。
付明终于到了书房,阎应元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他大马金刀般地跨坐在椅子上,见了付明,仍只是微微欠欠身子。付明也不以为意,点点头,想说话,才感到适才的啜泣竟让嗓子哽噎得厉害。阎应元这时也看到这小王爷那微红的眼圈,心中暗自称奇后,已经猜出那具女尸究竟是谁了。
付明也没想瞒他,就势咳嗽几声,算是清清嗓子,问道:“阎兄,今夜怎么有空来孤府上,不是要全城搜捕吗?”
阎应元冷笑一声道:“早知道要找的人就在王爷府上,咱们锦衣卫也不必那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直接到王爷这来要人不就得了。王爷真是个难得的情种啊!”
付明听罢,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阎兄,本王看你是个人物,才与你以礼相待。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孤连心爱的丫鬟都会舍弃,难道会在乎一个跟班的小太监吗?你若再不识抬举,别怪孤不客气!”
阎应元顿时感到在自己刀下的明月哆嗦了一下,经验告诉他,这位王爷不知为何竟真的动了杀机。他的眼光不由地与付明的眼光正面交锋了一次,饶是他英雄一世,也不禁被对方眼中那似乎来自地狱般的杀气逼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付明见阎应元没再言语,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下,对他说道:“阎兄,不知你要将顾媚带往何处?”
阎应元听罢看看顾媚,这姑娘也被付明的目光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付明没等二人商量,继续说道:“无论送到何处,莫要再会仙花舫了,那里要比孤府上还不安全,懂吗?”
阎应元跟着冷哼一声,意思是不用你管,懒得理你。
付明在心中叹了口气,对方对自己误会得太深,不必再解释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阎应元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何人呢?当是最关心顾媚的人,也就是她的那些姐妹,在这些人中谁最有可能帮助阎应元,当是柳如是,因为只有她的丈夫钱谦益是她们这个圈子中最有份量的人。至于寇白门的夫君,也就是朱明理的哥哥,虽然位居显爵,但是以他的个性是断不会淌这种浑水的。只是钱谦益用心过于深沉,对妻妾尚且留一手,阎应元与他来往,若不留着些心眼,早晚会出亏的,于是忍不住叮嘱道:“阎兄,做人懂得知恩图报,善莫大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都该多留意,不要被人利用了还被蒙在鼓里。”
阎应元不知献王为何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正待说什么,身旁的顾媚却哂道:“阎先生,他是个恶人,不要听信他的话”。阎应元却不这样想,他本就有勇有谋,这些年来身上的棱角又被官场上险恶的人与事磨去了不少,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哪能不仔细考虑。嘴上却不以为然问道:“王爷,不知阎某是否可以走了?”
付明从他闪动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中暗暗赞许,此人毕竟有些心机城府,听他问起,便答道:“现在就可以,但是你必须拿出印信来,让孤相信你确是阎指挥;而且,你要答应孤,不向外说起今晚在孤王府中所见到的一切。”
阎应元一边站起身,掀起腰间的褂子,露出锦衣卫的腰牌,一边哈哈笑道:“阎某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何人会假冒;王爷既然肯放过阎某的恩人,阎某又岂会失信,出去乱说乱话”。
付明稳坐在太师椅上,将身体向椅子后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自言自语道:“阎兄请便吧,只要你谨守诺言,孤不会去找你的麻烦。孤本想交你这个朋友的,但我们之间误会太深了,待事过境迁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顾小姐,也请珍重吧,孤不送客了。”
待阎应元携顾媚离开了书房,付明才坐起来,泯了一口桌边的茶水,是凉的隔夜茶,他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多喝了几口,权当提神吧。然后对站在身边的朱明理吩咐道:“明理,你让王郎和际可趁天还没大亮,快些在后花园找个地方把冬梅掩埋了。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不必找棺木啦,入土为安吧。”
朱明理听主公说不给冬梅准备棺材,心下有些不忍,便大着胆子问道:“主公若是怕有人察觉,臣愿意趁天亮前将冬梅尸首背出回春阁,找个合适的机会在城外为她选了墓地,好好的下葬。”
付明听罢像是漫不经心地望了朱明理,然后点点头,“这样做当然最好,孤的心里还是有些乱,难得你来提醒。你说说,是谁有如此本领,能够狙杀谢希真,还险些成功。”
朱明理被付明这一眼瞅得心里有些发毛,听主公问起,忙回道:“主公,据际可察视,二人身上的刀伤都系倭刀所伤,想我中土鲜有人能用此刀纯熟至袭击天下第一剑者,所以判定当是东瀛倭人所为。臣曾听说,在那东瀛岛上有称为‘忍者’的杀手组织,端的是隐忍毒辣,讲求一击必中。这次狙杀者,可能是这些所谓的忍者”。
日本人!付明听得一愣,倭寇不是早在万历年间便被戚继光等名将剿清了,怎么还有余孽在中土游荡。因为早年受过的爱国主义教育,使他一向对日本没什么好感,听到竟是这些渣子杀了冬梅,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这些该千刀万剐的矮矬子,待孤大权在握,定让你们好看。
朱明理见他脸色吓人,又开始担心主公是否会伤心过度,却听主公又问道:“这些倭人定是受人指使来中土,既然是纯粹的杀手组织,那么定是给付钱的人卖命。明理,你猜猜是什么人会付得起这么大的价钱,又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远在东洋的倭人不远万里来中土杀人。”
皇帝!朝廷!卢九德!马士英!胡人!朱明理的答案多了,总之绝对是主公在明处或潜在的对手。想到这儿,朱明理心中一阵寒气,主公这里的守备太差了,如果对方袭杀的对象是主公,那么岂不也是一击必杀。
付明也想到了这里,君臣二人目光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的疑虑。付明难得了笑了笑,对朱明理说道:“明理,隋炀帝临幸武林(古杭州别称)时,北方大乱,他有京师却不能回。整日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朕这大好头颅,不知谁人来取’。可是等到宇文化及真的要弑君时,却痛哭流啼,全没了天子气派。孤虽然没有贵为天子,但绝不会那么怕死,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孤相信谢希真也绝不会让这些倭人好过,只怕也没几个活口了。”
朱明理想想也有道理,不知那谢希真怎么样了,正待问,却听院外有噪杂声,二人忙推门探视,却是谢希真在与王朗与姬际可争吵,她要到冬梅的房间去,但献王的两位贴身侍卫说什么也不让。
付明忙轻声喝止,“都别出大声,怕全世界人都不知道吗?让谢姑娘去!”
谢希真到底是功力深厚,这时走起路来常人已经看不出有重伤在身,但在付明等练家人看来,她的脚步轻浮,当是内息仍不稳定,外伤也仍很严重。
回来坐下,付明苦笑道:“明理,还是你说的对,倘若像孤说得那样葬了,这个谢希真定会闹个不停。唉,她在孤身边一日,孤都难得清净了。”
朱明理想得却更可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主公,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朱明理什么时候在孤面前还做起假来!”付明也多少猜到他要说什么,便催促道。
“臣以为,这谢希真做事总是任性而为,为人又侠肝义胆,主公将冬梅送进宫,这件事可能会让她认为主公……”,说到这儿,朱明理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会对主公有些误会,如果这母老虎发起威来,只怕主公会有危险。”
付明非常喜欢朱明理这一点,这些本是自己个人**的事情,只有这个朱明理会没有任何顾及的同自己谈起,要知道付明自己还没来得及想这些呢,自己好歹救谢希真一命,至于她领不领这个情,可就难说了。不知怎地,他突然问起朱明理:“明理,那你呢,你对孤有没有误会。”
这让朱明理很难回答,如果说没有,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如果说有,对彼此都太难堪了。付明看他的脸色,便已经明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没动声色,“算了,你也不必回了。等下子,谢希真出来后,你就快些将冬梅的身子抱走,找个妥善之外安葬,将来孤会以王妃之礼为她祭奠。孤让你做的练军一事,且记且记。”
见朱明理领命,付明又一次闭目沉思,许多事情已经渐现端倪,江南半壁的命运现在竟决定在刘泽清、黄得功谁先进入南京的时间表上,而自己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竟有些束手无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早知如此,何苦要进南京;早知如此,就不会害了卿卿性命。付明越想越是后悔,门却又一次被人推开了。
付明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苦笑着的王朗和竟然身着淡色少女衣裙的谢希真,这套衣裙是冬梅穿过的,好在她也身材高挑,否则谢希真穿来也不会这样合适。但她这身打扮,别说朱明理的眼珠子差点掉下去,付明也有些惊异。这个谢希真不知为何竟肯着女装,难道也因为冬梅的事情,受了严重刺激,不会吧。
但这时的谢希真,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虽然能发现她因从没梳过女人发式的缘故,只用青巾系住缕缕青丝,然后打了个结将就了一下,但却因此更有一股超凡脱俗的味道。本就苍白如雪的面容,冷淡沉静的气质,在着女装后平添了几份妩媚,整个人看上去如冰也如玉,顾盼间眼中却似有隐约的火焰在郁郁燃烧,反而异常诡艳。
这让付明忍不住在心里吟出一句“肝胆皆冰雪,烛照映春红”,美人是诗,美人是画,美人是江山万里,美人是红颜祸水,美人是英雄气短,美人是天长地久。相识也近一个月,相见也有数次,这还是第一次让付明发自内心地用看女人的角度来观察谢希真,她太美了。众人都在惊艳,还是付明先开了口,“谢姑娘,请坐。”
谢希真没坐,却问道:“你们要把冬梅的尸首怎么办?”听朱明理简单地说了一番,她才坐了下来,却向朱明理喝道:“那你还不快去做?”
在隐约之间,身着女装的谢希真竟让朱明理感到王府女主人的威严和压力,他硬是没敢吭声,答了声“是”,又向主公道了声别,匆匆离去。心中兀自有些不解,不知这母老虎为何突然改了性。
谢希真看着眼前站着的王朗、姬际可,又吐出一句,“你们还站在这里,要怎地?”二人发现主公在向他们点头,只好也退了出去,心中颇有些担心主公的安全。
付明见书房中只有他与谢希真二人,问道:“不知谢姑娘有何见教?”
谢希真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付明当然想知道,忙应承下来,谢希真这才说道:“宋先生是谢某母亲的远亲,他一生行走江湖,卦算极准,我还没出生,他就算出了我的命。”说到这儿,她的脸难得地红了一下,那种嫣红,让付明想起熟透的苹果,在病中的谢希真却是不太健康的证明。不过她的话,付明却没太听明白,不知昨晚的事情与宋献策有什么关系。
“我与宋先生在秦淮河畔重逢,他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说你将自己心爱的丫鬟送给了皇帝。那狗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便怒了,本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宋先生却不让。”付明这时感到脖上凉飕飕的,原来,致命的危险曾离自己如此之近。
“后来,我到你的书房看到你写的联,便决心要帮你。在皇城中好一阵厮杀,不想那些奴才中竟是卧虎藏龙,早知如此,谢某真该早些到皇城中比试,也不枉了一身绝学。这些奴才当然比不过我,但平心而论,内功心法,谢某确实要弱一些,他们人又多,从宫中出来时,我身上已有内伤。为了安全起见,杀出京城后,我与冬梅一道在京外的农舍中暂住,想要躲过这阵风声再说。没想到又来了些倭人,虽然功夫都不算很高,但却极其阴险狡猾。在中土很少有人能够追踪到我,他们不仅一路追来,而且找了一个最佳时机将我重伤,可怜冬梅竟……”,说到这儿,谢希真停了一下,似乎再一次回到了昨夜那生死绝斗的现场。
“只是他们也太小觑了谢某,我一口气将他们全部杀光,累得筋疲力尽。好在朝廷的爪牙没有这伙倭人精明,谢某才能将冬梅背到回春阁”,谢希真算是把事情说完毕,付明却暗叹她的功夫高深,重伤之下,还能躲过守城官兵,负人攀越城墙,不动声色地来到自己府上。
“王爷,谢某没救成人,反倒坏了卿卿性命,你会怪我吧?”谢希真明知故问道。
付明摇摇头,“如果当初不是孤让她进宫,也没有今日的惨剧,谢姑娘莫要太自责了。只是孤还有一个疑问,不知你肯否赐教?”
两人都冰雪聪明,付明言罢,便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一眼。谢希真是江湖儿女,既然付明一心要点破,她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于是大大方方地说了起来。
“我出生前,宋先生曾跟我的母亲说:‘表姐你生的是必将是个女孩,将来她的命会很苦,会被迫去做个男人,直到有人肯把自己的丈夫让给她。”姆妈不信,但我这一生,直到今天却都完全如此。”
说到这儿,谢希真想起昨晚冬梅临终前的情景:冬梅眼看着只有一息尚存,谢希真此时也是重伤在身,有心要为她疗伤,却难能提起真气几许。冬梅明白自己即将离开人世,她用衣袖拂去谢希真嘴角渗出的鲜血,然后紧握住谢希真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我家王爷别看性子刚强,其实心底里却软得很。你功夫好,人又俊,我家王爷肯定欢喜你。他虽然从不跟冬梅讲,但每次你来过后,他都会想很久很久。冬梅没有福气再伺候我家王爷,姐姐便看在冬梅的面子上爱惜他,嫁给他吧。他若不信是我说的这番话,你便跟他提昨天晚上的事,这本来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付明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却在分析她刚才说过的话:宋献策定是从谢希真的父亲那里得到了些消息,他又善于观察,断定谢希真的母亲所生的必定是女孩。至于,什么“有人肯把自己的丈夫让给她”,则纯属胡说八道。
这时谢希真咬咬牙,便将冬梅临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曾经想让冬梅做你的老婆,那么我是很认命的”。
付明简直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脑子里便有些乱,难道上天安排冬梅死,是为了成全自己与谢希真的姻缘。不会吧,付明从来就不相信命运,虽然他总被时势所左右,但他仍然执着地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命”,但自己如何去做,便是“运”。所以,他才会那么积极地响应刘子政等人的要求,主动去拯救这行将就木的王朝,大厦之将倾,大堤之将崩,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力挽,但他仍然把这些当做义不容辞的责任,一肩扛起。他的压力远比手下的人重的多,一是要为他们负责,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二是,他明知历史的轨迹,却硬要将其扭转,这说来容易,但实际做起来,却是步步险阻,需要步步为营,扎扎实实,来不得半点的大意、一丝的侥幸。学过经济的他知道,军事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根本,但决定军事的却是人心和财力。
想着,想着,便有些远了,谢希真看着他庄重的神情,有些着急,心里却想起那些倭人没来前,与冬梅的秉烛夜谈:“王爷他很疼老百姓的,真的,他在武汉时还曾为官军乱杀人而强出头呢。他也很疼冬梅,只是到了南京后,他变了很多,有时冬梅也搞不懂他。他明明爱煞了人家,却把人家送给了皇帝。冬梅开始心里不乐意,难道冬梅还不如那些与他没有关系的普通人。后来冬梅懂了,他虽然嘴上说不要做皇帝,但心里却想得很。他不仅打算做皇帝,还想要做个大皇帝,他想要好大好大的疆土,比咱们大明还要广阔遥远,有一次我听他跟封先生说起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比咱们大明还要大的一片陆地,将来他要是赶走了鞑子,便要派人去占领。他还要做个好皇帝,好皇帝就像是天下人的父亲,老百姓受苦受难,便像是他自己受苦受难一样。他要救大明的所有老百姓,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心软。他自己都准备把自己牺牲了,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又有什么可惜的。都说皇家的日子像天堂一样,实际上,照冬梅来看,还不如一般家道殷实的老百姓呢。昨天进宫时,我还陪着太后哭了一阵子,老福王死得实在太惨了。”谢希真对这个实在是不以为然的,她始终认为,无论是献王也好,还是从前的皇帝也好,说是为老百姓,实际上全是为了自己。但是冬梅又说了下面一番话:
“别看王爷整日闲下来就看书,实际上他心里想着很多的事呢,前些日子我问他,殿下,你成天看,倒底能看出什么呀,他难得地回答我:冬梅你不懂啊,我这晨昏静读无异战阵杀伐,翻着的是古卷黄叶,搅动着的却是万里江山。我虽然不懂,但却知道他整日里都想些什么了,也怪不得才十六七岁的年龄,便有些老奸巨滑”。说到这儿,冬梅便在灯下笑了起来,是那种让女人看了也会心疼的笑。
想到这里,谢希真便有些恨付明,他有什么好,年纪不大,满脑子野心,从不管别人的感受,却有至少两个女人抢着要做他的老婆。于是,她竟突然踹了付明一脚,出脚之快,当世除了被付明一枪归天的名腿丰春元之外,可能无人能与之相匹。付明当然也没料到她会踹自己,更没想到重伤之下,她仍会出脚如此迅捷。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明白,她是在恼自己不解风情,于是只好承认道:“孤是很想娶冬梅的,只是孤有钦命的王妃……”。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快速地躲开谢希真飞来的另外一脚,苦笑道:“冬梅刚刚过世,你我就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了,好不好?”
“不行!我可不想让自己像冬梅妹妹一样被你随便欺负!”,谢希真显然非常恼火,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份了,自己要委身下嫁,他竟然说已经有了大老婆,他以为他是谁啊。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聪明的女人在这种事关自己未来地位的重大问题上,都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的男人。
付明心道:这就是宿命。沈仲玉费尽心思要得到的,自己却轻而易举就赢得美人归。不知该怎样与沈兄交待,难道沈兄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所以走的时候才会将她托付给自己。
“你不能再有别的女人”,谢希真向他命令道,“你不要狡辩,我知道你将来要做皇帝,你说的话难道会有人反对。难道我没有母仪天下的气派。”
付明本来心情极差,不料却被谢希真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看她威武的样子,倒不像皇后,更像是女皇。他的心机本就很快,想到了这一成,却突然醒悟,为何历史上如汉高祖、唐太宗、本朝太祖皇帝等明君,与糟糠之妻感情融洽,且多子多孙,仍要多置后宫嫔妃。原来,不仅仅因为男人天生的好色成性,更因为,三千宠爱集一身导致亡国的历史惯例太多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问题,就象那些酸儒所说的——这关乎国本。于是想好后答道:“孤可从来没说过要当皇帝?当今皇上为孤定的亲事却悔不得,只是进门有先后,你要做王妃,这件事有得商量”。
“哼,为什么你们男人总想要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这样超时代的女权宣言只能从谢希真这样天纵骄女嘴中说出来吧。付明心道,她倒很适合担任未来的妇联领导,假如这个时代允许有这样捍卫女权的组织存在的话。但从谢希真的话中能够听出,她已经接受付明的条件,即:只要能做正室,那么他付明还是可以娶其他女人的。
“只有一个酒壶配六七**十个酒盅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酒盅配一二三四五瓶酒壶的”,谢希真听付明笑着解释,也不知为何看他的表情便象是在坏笑,似乎在笑自己怎不知羞,大姑娘家家的,还要逼婚,想要再打他,却没了力气。重伤在身,能说这么长时间的话,已经很难得了。付明当然看得出她的虚弱,忙站起身来扶她,却被谢希真甩开了手。但是她刚站起身,却摇摇晃晃要要倒下,还是付明把她托住,她有些恨自己身子的不争气,向他赌气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付明一边扶着她向外走,一边在她耳边说道,“从今往后,你就龙盘虎踞,乖乖听话,好不好!”谢希真感到他这番轻声言语便像在自己耳边吹气似的,痒极了,全身竟跟着发酸。她从没在清醒时被男人如此亲妮的接触过,尤其这人是自己认命的夫君,身子竟史无前例地主动靠在男人的怀中。一时间,她竟陶醉在这种感觉中,这感觉让她想起母亲的怀抱,自己不必去想什么,只要这样倚着便好,多少年了,从母亲死后,她就再没这种感觉。这个男人远没有那个沈仲玉高大威猛,却偏偏让自己感到更安全,自己的生活也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那么多的转机。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同时代人所没有的特殊气质,即使他坏,那么的薄悻,那么的不尽人情,自己竟也会不在意,自己是傻了,还是痴了。他将心爱的、单纯的冬梅送了人,将来会不会也把自己出卖。想要骂他的话虽然懒得说出,心中的疑虑却使她渐渐清醒。
这个自己想要终生以伴的男人究竟可不可靠!谢希真感到有生以来,除了母亲,第一次有人让自己拿得起、却放不下。这滋味让她难过,让她高傲的自尊难以接受,一时间,饶是她聪慧过人,也没了主意。恰好走到门前,她轻轻挣脱了付明,除了这丝疑虑让她略生反感外,她也不想有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在武道上追求第一而形成的自尊独立,绝不是夫妻间的嬉戏能够一笔抹杀的。同样的,付明这时也是心事重重,但在心里却对谢希真升起了敬意,她是个让人尊敬的“人”,而不单纯的漂亮女人,这才是她的价值,她的骄傲!
“你是喜欢我?还是敷衍我?”谢希真问道,其实她并不在乎答案的,因为她太自信了,“天下第一”这副桂冠带给她的强烈占有欲和自尊心,使她认为,自己首先她要得到他,无论他是否同意,是否喜欢。但女人的天性,还有对爱的独占性,让她没道理不去问这个千百年来女人们不停地向自己男人寻求的答案。不过这个问题让我们的付明同志开始为难,就像当初对冬梅,只是在要失去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爱她的。男人总是这样,在二十一世纪,付明为了追求女朋友,所付出的远远大于现在的付出,那样才能体现他的爱。如果是女人投怀送抱,男人们往往不会好好珍惜,至少无法认真衡量这份爱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好在,付明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他想到这些,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喜欢”!
无论真假,至少让谢希真得了一个女人都幻想得到的“真实的谎言”,但她仍然严肃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娶我?”
付明愣了一下,如此之快,天下第一剑又一次变回了普通美女,而且她问得竟是这样直接。但他与她并不熟悉,让他怎么说呢。“当然是明媒正娶”,情急之下,他只好这样说道。
“现在我的父母都不在世,谢家又不要我,你来说说你要怎么个明媒正娶”,谢希真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应付自己,于是又一次向他发难。
“这个好办”,付明装做很有把握,“等孤大权在握,定要让谢家上门来请你回去”。
谢希真很有些不屑,“你大权大握,还说不上什么猴年马月呢?到那个时候,且不说我要成老太婆,你那个什么钦命的老婆也早就娶回家了,想得美!你在一个月内要给我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来。还有我不去冬梅的房间,你再给我安排一个房间”。谢希真对这个很在乎,本来嘛,她是一剑光寒神州的人物,她可不想成为谁的代替品。
付明对后面这个要求自然是一百个没有问题,但对前面这个问题,老天爷啊,自己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了,怎么又出来这么一个不尽情理的婆娘跟自己纠缠,如此不识大局,如此不解人意,我休了你。刚想到这点,却发现谢希真那双似能洞察自己心迹的双眸再一次注视着自己,心虚的付明只好笑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谢希真冷哼一声,“我先到你房里休息,记住,不准再动手动脚,否则看我不废了你!”说罢也不理心灵遭受重大创伤的付明,转身姗姗而去。
付明可没心思去欣赏她美丽的背影,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心里乱得像一条乱麻,他真说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女人,冬梅的死让他的感觉都麻木了。就算是一报还一报吧,自己对不住冬梅的太多,临死便托个母老虎来整治自己。这时,明月进了屋,跪在地上报道:“主子,明月回来了,明月给主子闯祸了。”
付明有些心烦,仍旧温言宽释道:“错不在你,身上没落下什么伤吧?”
明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谢主子关心,明月没事,只是尿了裤子,明月还以为主子真的不管明月的死活呢?”
付明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家伙是在计较自己与阎应元谈判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事,心想,明月跟自己这么久了,也算是出生入死,难能可贵的是有些管理上的才质,可惜是个太监,否则将来也要提拔提拨。“在那种场合下,说的话怎么能全部当真,说到底,你主子怜惜那阎应元是个人才,否则怎么会用一个忠心能干的手下去换没用的女人。还有,明月啊,你要记住,你我主仆二人在一起历经磨难,孤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把你忘了的。”
明月一边抹眼泪,一边回道:“主子,明月听了这些,心里便像是孙猴子吃了人参果,舒坦极了,明月便是为主子去死,也在所不惜”。
这话是付明不愿意听的,现在他最忌讳的便是死字,所以他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起来吧,再不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去给谢姑娘安排一个好住处,记住对外就说是孤新收的贴身丫鬟。还有,你跟王朗或是姬际可说一声,让郭远聪来一下”。
“是!”明月刚要领命下去,却看到主子因为感到阵阵倦意而在打哈欠,心里有了计较,便急忙跑出去通知、组织一番,回来时,提着一壶热水。
付明虽然有些困乏,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根本睡不着。刚才人多时,他还能合眼歇息一番,等书房中只有他自己时,反到更清醒。有件事,他疑虑了很久,这时见明月又回来,便问道:“明月,你说主子和半年前咱们失散前有什么区别?”
明月一边为他沏茶,一边回道:“主子除了更求上进外,明月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啊!付明心里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行事作风,与从前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大不一样,而身边的人又那么容易地接受自己,因为自己占用的不仅仅是朱慈琅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身体,他的基因,而这些足以返过头来影响自己的性格。这样,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仅像极了太子,而且也同古人没什么两样。同时,诸凡朱氏皇族遗传的嗜杀、残暴,还有个别祖先的怯懦、愚昧,尤其是崇祯帝多疑、反复无常、任察而果杀等性格竟渐渐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从朱元璋以降,有明历代帝王都为了成就万世不拨之基而不惜牺牲别人乃至至亲的性命,比如说朱棣时“靖难”诸臣、万历时的张居正、还有于谦、王阳明等诸多中兴之臣,又有几个是好下场。
看来还是那句老话,想要战胜敌人,就要先战胜自己。老祖宗的遗传虽然改不了,但是自己可以去努力克服。但有一些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自己必须有铁一般的意志和手腕,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绝不会成功。
记得在党校学习时,组织上曾经安排大家一起批判马基雅维里主义关于政治的本质便是目的和手段的分离之定论,经历过这么多,付明却只能认同前人的这个定论。作为一个政治家,要在一个异常艰难的环境下成功地夺取政权,其政治理想和策略手段、公开目的和真正意图之间即使不是完全不同,但必定要有距离,不能完全统一。自己就是这样,说是为了全体人民的福利,实际却要牺牲身边亲人甚至自己的幸福,如此而已。
明月虽然看到主子陷入了沉思,仍旧把热水端到了主子的脚前,因为对他而言,主子现在更需要的是好好的泡泡脚,解解乏。付明见他这么殷勤,心里非常感激,忍不住象从前在二十一世纪时那样说了一句:“谢谢!”
明月却是一惊,差点将水盘打翻在地上,发现付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嘴中咕哝了一句付明听不清的话,便继续一心一意替他的主子洗起脚来。付明心中叹道:人民的自觉性,不是领袖登高一呼便能成功唤醒的,由此可见一斑。
唉哟,这小家伙,足底按摩的功夫确有长进。付明被明月按得差点笑出声来,心中不由得放开了心怀。明月心里跟着一乐,就知道你喜欢。
心情好了些,付明便想起了谢希真,她如此泼辣,自己颇有惧内之嫌,不会被别人说是怕老婆吧。进而又想到,身上的压力越大,自己就越应该懂得释放,否则象从前那样,岂不要愁煞人,最后不是被敌人害死的,倒是愁死的。“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世界看齑米”。这是主席诗词中的一句,现在看起来,他老人家也曾有这样的阶段吧,凡事要放远看长,要从战略的高度看问题。就比如说现在,即使黄得功先进了金陵,又会怎样呢。自己还有朱明理的一支武装在手嘛,大不了撤出南京,扯起旗帜闹革命嘛。外面天高海阔凭鱼跃,也许会更有做为呢。再者说了,黄得功进京后,马士英一党定会以为有了靠山,大肆抓捕杀戮东林、复社人士,人心之丧尽,指日可待。只要自己隐忍不发,找准时机,再来一次“光荣革命”,只要将黄得功军中骨干尽行除掉,得到的却是三万马步兵士,何乐而不为呢。天无绝人之路,就要到该下决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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