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亚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国之君,米奈希尔的住处算不上奢华,除了占地宽广一点之外,与她之前住过的几个豪门家庭并没有太多不同。小理而且像艾斯塔克和伐洛文斯家的府邸一样,米奈希尔的王宫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练武场。不过对于拉米亚来说,这个练武场一点也不可爱,远远也无法与摆放着松软沙发的客厅相提并论。
虽然米奈希尔是要召见她,但考虑到她昨晚的疲劳,并没有指明时间,因此当她在午餐之后慢悠悠地让瓦尔安排了马车来到这里后,便被“顺便”传召到了这里——米奈希尔才刚刚开始练箭。
原本伊休利特并不打算跟来,但拉米亚在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还是打定了主意将她带上,原因也很简单:如果不主动让国王明白她们的关系,而等着他事后发觉的话,昨天晚宴间的那场比武便难免会被猜想成一局串通好的表演。为了能让伊休利特能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身边,让人知道——至少要让国王知道——她们昨晚才“姐妹相认”确实是非常必要的。
不过拉米亚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便急匆匆传召自己的米奈希尔,此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射着靶子,而把她们晾在一边。对此拉米亚确实颇有腹诽,但她总不可能像对待拉米亚斯一样,随性地打断这位国君的雅兴,便只好和伊休利特一道在旁边看着。
在弓箭这种武器方面,拉米亚摸过的那种女式狩猎短弓与米奈希尔此时的战斗长弓相比,简直就是侏儒与巨人之间的差别。她的短弓只能射射兔子,而这张一人高的长弓只要使用者臂力足够,甚至能够射穿较薄的金属铠甲。小理对于这样一件自己这辈子没指望用上的武器,拉米亚自然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能一脸无奈地拉着伊休利特的手,尽可能地让自己发呆。
伊休利特倒是看不出分毫的焦躁,一直平静地看米奈希尔射箭,只不过从她的表情上,也同样看不出几分欣赏的意思。
“老了。”米奈希尔终于在一声叹息之后松开了他的长弓,将它的下端刺入土中立着,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这对“姐妹”。他并没有露出离开这里的意思,甚至连腰间的箭壶都没有解下,还挥了挥手示意附近的侍卫都退开一些。
拉米亚也立即回过神来,礼节性地鼓了鼓掌,这才注意瞄了一眼米奈希尔的靶子——目测距离有七八十米,虽然射中靶心的箭矢并不多,但也都较为临近,更没有脱靶的迹象,总得来说还算不错吧。
米奈希尔打量了一会拉米亚,目光又在伊休利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的衣装该对调一下。”
这句不知是不是调侃的话让拉米亚不由感到了少许尴尬,她同时也意识到,米奈希尔已经发现这是昨晚的伊休利特了。不过米奈希尔这个样子,倒不太像昨晚那个令她觉得危险的国君,仿佛只是一个闲暇之余的长者。
“你们的箭术如何?”米奈希尔看起来没有深究伊休利特的意思,随意地抬手比了比立在那里的长弓。
“我不会。”拉米亚老实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我力气不够。小理”伊休利特则更为干脆地给出了原因。
“是吗。”米奈希尔表情轻松地微微一笑,“我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女人,使刀用剑的本事比很多男人都更加出色。”
面对这一称赞,伊休利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拉米亚则是耸了耸肩,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问道:“您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今天会在一起吗?”
“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以后准备用哪个名字?拉米亚拉布雷斯,还是阿妮莎阿格列?”
面对米奈希尔这一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拉米亚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了看伊休利特,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表情好像有了一丝不易捉摸的细微变化。
阿妮莎这个名字,应该与伊休利特的渊源更深吧?但是,她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阿妮莎这个人……之前还管我叫“傻笑的阿妮莎”来着。而且改名字很不习惯啊……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现在这名字,如果再换成“阿妮莎”的话,岂不是又要花一段时间去适应?再说了,我只是被伊休利特认成阿妮莎,万一阿妮莎本人仍然在世,以后突然现身了,我也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失忆上……对,这样至少不会被当成冒名顶替,而是被人认错。
想到这里,拉米亚打定了主意:“我还是叫拉米亚拉布雷斯吧。关于‘阿妮莎’这个名字,我确实没有什么记忆。”
“哦?”米奈希尔的语气稍稍显出了一点意外,但对于拉米亚的“失忆”倒是没有再加追问,“那么这就算是你分家所得的姓名了。小理”
“分家?”拉米亚不由愣了愣,但马上想起了拉米亚斯曾经告诉过她的这一习俗,又下意识地向伊休利特看去。
“之前艾斯塔克向我说过你的情况,”米奈希尔话锋一转,立即又让拉米亚把注意力转了回来,“但在他的描述里,你却是来自伊佩利亚。你可以告诉我吗,是你让他如此认为,还是他自己如此认为?”
“是……”拉米亚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可不敢轻易答复这道二选一的问题,思索了一小会,才另辟蹊径地给出了答案,“这都是一系列的误会造成的。”
米奈希尔又笑了笑,也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语气仍然像闲谈一样轻松随意:“说起来,在分家这件事上,伊佩利亚人分家以后,仍然沿用以往的姓氏。这一点倒是有点像那里的气候,与南方大不相同。”
拉米亚讪讪地笑了笑,却不知该如何接口。这位国君看起来就像特意找她来闲聊一样,但却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里都还暗藏玄机。
“虽然伊佩利亚人自认为这种分家方式不会显得兄弟不睦,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那片土地上的连年战乱一直以来都是在王宫贵胄的兄弟之间引发。”说到这里米奈希尔轻声冷笑了一下,语气又变得有些感慨,“你昨晚说的那番话,让我想了很多啊。”
“那……那番话……其实……”拉米亚这才意识到,米奈希尔也是在亲兄弟之间有“故事”的人,但她又不能直说她的“七步诗”是念给雷蒙洛特和普洛斯听的,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伊休利特则转过头看了拉米亚一眼,目光这中难得地泛起一丝温情。
“我有三个儿子,他们最终会有两个要改掉姓氏。你觉得,他们之中有谁会像你一样自愿选择分家?”
这个问题一从米奈希尔口中出来,拉米亚心里不由又咯噔了一下。
这是在考虑立储吗?立储应该也不会向我征询意见吧……
那么是在试探我对三个王子的态度?不会吧?我这不是摆明了是艾斯塔克的人吗?呃……这个说法好像有歧义……
还是说……仅仅是对“煮豆燃豆萁”的感慨?
拉米亚忽然一眼瞥见了米奈希尔腰间的箭壶,顿时眼前一亮:“您能给我一枝箭吗?”
虽然不知道拉米亚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索要箭矢,米奈希尔只是略为想想,便从箭壶出抽出了一枝箭矢递到她的手中。
拉米亚打量了一下这枝箭矢,又轻轻地用双手拗了拗。箭矢与她的食指差不多粗细,硬度和韧性感觉与竹子很接近,顶端是打磨锋利的金属箭头,尾端则不知是什么鸟类的羽毛。
“您能把它折断吗?”拉米亚将箭矢递回了米奈希尔手中。
米奈希尔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信手折断了这枝箭矢——这并不耗他多少力气。
“那如果是三枝箭呢?”拉米亚微笑着,又指了指米奈希尔腰间的箭壶。
米奈希尔愣了一愣,接着便若有所悟地微微一笑,伸手从箭壶里抽出了三枝箭矢。但他并没有再去折断它们,而是走到长弓之旁,同时将这三枝箭矢搭在了弦上。
看着米奈希尔将弓拉满、瞄准,继而听到预料中绷响的声音,接着展现在拉米亚眼前的便是米奈希尔今天的头一回脱靶——有两枝箭矢落到了地上,一枝只在靶子的边缘擦了一下,另一枝则根本没挨到它,唯一停留在箭靶上的那枝,也大大偏离了靶心的位置。
“如果只有一枝……”米奈希尔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箭矢,在又一声弓弦响动中却让它牢牢地扎在了靶心的位置上。
看着米奈希尔一脸笑容地重新将长弓插回地上,拉米亚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同时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表面上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这一次,她没有再为米奈希尔的箭术鼓掌。
也许,他并不在乎,箭矢究竟是一枝还是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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