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李宝成,孙茂,李全旺和三个女生被分配到三小队,他们四个男的被分配到村东边的一个暂时无人住的院子,那三个女生分到距他们一百米远的另一户农民家住。
这是一个有七间房的院子,一排房,有五间。中间的一间屋子特别大有三间大,按三间算,就是七间了。
房的主人当兵去了,他是孤身一人,父母早已去世,他当兵走后,房子空着,还要让人时常照看,知青来了,大队便想到了这儿。
王大力他们走进院子,院子已经被人打扫过,干干净净的,雪地被扫到墙角,院子的东侧对着一堆半人高的煤块上面盖着薄薄的雪。
大屋的门敞开着,里面冒出白色的蒸汽,陪来的村干部说,那是知青的伙房。
王大力他们住在院子西头的那一间屋里,屋子里砌有一个火炕,站了大半个屋子,炕的一角有一个火口,约有面盒大小,上面盖着几个蜂窝煤炉子的炉圈,炉圈最里面被打开,上面烧着一把挺大的铁壶,壶嘴里往外喷着蒸汽。
王大力他们把被卷打开,铺好,把带来的行李放到屋内空闲的部位,这个家就算安顿完了。他们到旁边的伙房看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在往炉灶里添煤,上面放了一个基层的大笼屉,鼓风机轰轰响着。三十来岁的汉子见到他们,咧开嘴一笑,点点头,又继续添煤。
没走的村干部说:“他叫李二旦,前几年在部队当兵是做饭的,后来复员了,知青来了让他给你们做饭,估计你们吃的惯。”
王大力他们又去另外几家知青住处看看,情况都差不多,但是一打听,大部分都是住在中农,富农家,按老乡的话说:这些人房子多,听话。
中午时间到了,王大力和其他的知青都聚到王大力他们住的院子里,这里是伙房,他们都到这里来吃饭。
可是进到屋里看看,那个伙夫李二旦正在一个大的像床板的案板上切菜,菜无非就是两种,一个事洗了半筐的土豆,一个事堆了一筐的洋白菜。他拿起土豆,咣咣咣咣,就把一个土豆切成三四块,然后又拿起一个土豆,咣咣咣咣,又是三四刀,案板上堆了一堆土豆块,切洋白菜,还带节奏,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不紧不慢的,好像在弹奏音乐。
知青们一个个在门口往里看他干活,后来越聚越多,门口几乎挤的满满的了。这位汉子仍然熟视无睹不紧不慢地切着菜。
又过了半个小时,有表的知青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菜不但没炒,切还没切完呢。高个子的单丁一和急性子的许加添终于忍不住了,走进屋子,拍了拍李二旦的肩膀:“哥们,该炒菜了吧,都几点了?”
“几点了,刚餉午啊,离吃饭早呢?”李二旦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切他的菜。
“算了算了,咱们先回去等等。”不知谁说了一句。男生一大半挤进了王大力他们住的屋子,女生陆续出了院子,到一百米外三队女生的住宿处去了。
大家聚在一起闲聊,无非是刚到村子里的一些见闻。
半小时后,知青们的肚子大部分咕咕响了,早上在县里,他们只吃了半个馒头,一碗粥,几十里的汽车,一碗粥被颠的变成尿撒出去了,半个馒头也早消化完了。他们便又走进伙房。
伙房里,李二旦正在一个木墩子上抽烟,菜切好了放在案板和筐里,他一边抽烟,一边微闭着眼睛,似睡不睡的。
“老兄。”单丁一推了李二旦一把,“你怎么还不炒菜啊,都几点了?”
“这老早吃饭,你不怕半夜饿?”李二旦一歪头,好像奇怪似地瞅了瞅单丁一和屋里的知青们。
“哎呀,我们饿了,你赶快炒菜吧!”许加添又加了一句。
“你们真让我炒?”
“对!”知青们一致说道。
“好,那我炒。”李二旦把烟扔到地上,踩灭。把锅里的水舀干,倒上油,噼里啪啦地就炒开菜了。二十来分钟,菜就炒熟了。
知青们吃的香啊,虽然没有肉,比在县城里那几顿饭吃的香。
下午,到晚饭时间了,伙房的门锁着,李二旦没来,伙房没有热气,也没炊烟。
知青们男的女的一拨拨来,一拨拨走,又一拨拨来,又一拨拨走,直到天黑,伙房仍然锁着。
单丁一忍不住了,跑到大队向村干部问:“怎么不做饭了?”
答:“做了。”
“哪做了?”
“餉午。”
“那是午饭啊?”
“咱这冬天一天就是两顿饭,早饭你们在县里吃了。后餉饭,你们非要早吃,吃完了,下一顿,明天早上九点再吃。”单丁一把话传给同学。同学们男的女的都哑然了,好在,刚从北京出来,包包里还有些吃的,各自回家填填肚子吧。
月色朦胧,一小格一小格的窗纸发出淡淡怕光,只有窗户中间一吃多见方的玻璃,恍恍惚惚地能看到院里已经落叶的一棵杏树的枝条,及枝条上挂着的残缺的雪花团。
左小菊已经睡了一觉了,热热的炕刚躺下很舒服,再加上几天的劳累及兴奋,所以,一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左小菊感到后背发凉,不禁从睡梦中醒来,一摸抗已经凉了,她看看身边,睡着的妹妹和两个同学,瞧瞧黑洞洞的屋,望望窗外冰凉的夜,一股凄凉的感觉袭遍全身,他的身子不禁抖了一下,憋了几天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很少流泪,在她记事以后,她几乎没有当着外人流过泪。这次,上山下乡,多少同学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都流泪了,她却没有,和妹妹及同学聊着,笑着,仿佛插队不是什么苦事情,而是一件高兴的事。
左小菊的父母都是延安时期的革命军人,是北京的大学生,为了抗日,千里昭昭奔赴延安参加革命了,解放后,父亲在大学工作,当副校长,母亲在中学工作,当校长。
左小菊和妹妹几乎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上的好学校。文革前,由于自己学习好,被保送苏联留学,学校的光荣榜上已经出了告示。就等着九月一开学,奔赴苏联了,她做了几次梦,都梦的是去苏联留学的事,宿舍怎么样,老师怎么样,教室怎么样,每个梦里都是阳光灿烂,树绿,花红一片春天。
可是六月一天,她的梦被打碎了。她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塌下来一样,老师正在给她们这班高三的同学进行高考前的辅导,黑板里侧墙上的小喇叭突然响了,只听一个声音喊道:打倒咱们中学的走资派,打倒咱们学校的资产阶级带头人,她就是咱们中学的校长,她不光是走资派,还是个叛徒。左小菊一听,怎么感觉到名字那么熟啊,猛然间,她反应过来,那是母亲的名字,不自觉地,她站了起来,当她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她时,她急忙坐下。
她感到一瓢凉水当头泼下,继而又是一盆凉水,一桶凉水,一缸凉水都当头泼下了,浇的她手脚冰凉,身子发抖,心空旷。
她一下糊涂了,不知这些都是因为为什么,母亲是多好的人啊,除了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呵护外,她更爱国家,爱党,爱学校,爱师生,每天工作到十一二点的母亲,时常教育儿女要爱党,没有私心,为革命一切都准备献出的母亲,怎么成了叛徒走资派呢。她不理解,也想不下去。
这时,她听到校操场有喧闹声。
她听到了震耳的呼喊声:打倒黑帮!打到走资派。她看到了,在操场上,很多人围住一个被按得低着头,弯成九十度腰,戴着过去地主被斗时报纸糊的高高的帽子的人。从身影,她感觉到那时自己的母亲,她的心颤抖起来,她怕母亲受到什么伤害,虽然她也害怕,但还是坚强地走上前去,拨开人群,张开双手护住母亲,大声说:“你们要干什么?人群一下静了下来,但只有片刻,就有一个声音说道,这是她女儿,连她一起斗!
片刻,左小菊感到人们向他拥来,伸出许多手,有的抓她的胳膊,有的按她的头,她想反抗,但此时却感到自己的力量弱得很,胳膊被人抓得几乎不能动弹,头也被人按下,有人撕扯她的头发,她感到头皮一块块地疼,脖子被按下的刹那间,骨头似乎还发出一下咔嚓的响声。
此时,她没有流泪,她侧目看了一眼母亲,看到母亲低垂的脸上留下几滴晶莹的泪。
左小菊此时倒有一种大义凌然的想法,她想到了话剧江姐上刑戴着锁链,昂首微笑,想到了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锉刀,勇敢地走向前去,毫不畏惧,于是她努力想挺直身子昂起头,使了几下劲,但终于没有直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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