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依洪只见,此事很难两全。若想安抚郑州目前的民心,就很难不得罪宗室。本朝对宗室处置一向宽松。宗室犯法就算抄没家产,事后也有很多时候都发还给后人。而中间涉及到土地,除了发还后人之外,很多都改为官田。只不过之前涉及到的土地数量没有这么多而已。”
“不过这次韩王府涉及土地处理一事,之所以引各宗室注目,是因为这次处置韩、陈二王,开了我朝对宗室处置很多先例。我朝自开国以来,宗室违律的虽然不少,但如此犯下以子反父如此谋逆之大罪还首次。而且韩、陈二王为当今皇上亲生骨肉,身份与历代宗室谋反都不一样。二王是死定了,但二王毕竟不会绝祀,他们还有后人。所以对此二王之所谓逆产处置,相当的引人关注。
“王爷,若是让皇上按《大齐律》处置,皇上恐很难会忍心。就算二王谋逆造反,但毕竟还是皇上的亲骨肉。其子毕竟还是皇上的亲皇孙。若是按照律法,宗室谋逆,除本人处死之外,抄没家产,家眷剥夺宗籍贬为庶民,且永不赦免。按照这个章程处置,韩王家眷恐怕下辈子就只能当一个庶民了。皇上又于心何忍让自己这几个孙儿置于饥寒交迫之中?”
“但皇上若是法外施恩,为韩王家眷保留一些财产。那么其他宗室就算不造反,但违律又该如何处置?这家产你是抄还是不抄?抄了,有韩王这个例子在,恐怕很难服众。毕竟违律与谋逆差别还是极大的。不抄,这个处罚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这些处置不好,很容易给人留下口舌。下次再处置其他违律之宗室就很困难了。尤其是这个口子一开,恐怕将来很难再关的上了。”
“皇上对韩、陈二王王府逆产的如何处置,才是宗室关注的重点。而这些所谓逆产就包括韩王府名下的这些土地。王爷,不管韩王是采用什么手段霸占的这些土地,但这些土地现如今都在韩王府名下,都可以称作逆产。既然是逆产,怎么处理自然是朝廷的事情。所以,洪认为宗室关注的重点不是在这些所谓的逆产与土地最终的结果,而是在于怎么处理。”
“不过王爷,恐怕宗室中盯着韩王名下的这些土地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韩王失势,这些土地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肥肉。土地意味着什么,土地就意味着银子。名下的土地越多,也就意味着自己一年可以收的银子也就越多。又有谁会嫌钱少?”
“所以,王爷,洪认为这些土地的最终主人是谁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包括这些土地在内的逆产如何处置。是将韩王府一抄到底,连一个毛都不剩?还是抄没大部分,给韩王家眷留下一部分这才是重点。当然那些土地最终的主人会谁,至少也会是一部分宗室关注的对象。无论韩王府的这些逆产将会如何处置,但这些肥肉,很难让人不动心。”
“王爷,您等着吧。朝廷收复郑州的消息,此时估计也应该传扬出去了。恐怕就会陆续有宗室派人前来找您,想要分一杯羹。”说到这里,郑洪突然面色古怪的看了黄琼一眼道:“不过王爷,在御书房被您骂的狗血喷头的那几位是应该不会再来的了。小理人还是要脸的。”
对于郑洪后边的调侃之词,黄琼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心思全被他前面的那几句话所沾满。原来黄琼一直想不透为何老爷子对韩王府处理如此谨慎的原因在那里,经郑洪这一说,眼前不禁一亮。
只不过瞬间黄琼的神色又黯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那一天在御书房中与老爷子的谈话。黄琼站起身来,习惯性的走到门口看着满天乌云,无半分月色的天空,脑海中慢慢琢磨着郑洪的那些话。良久,黄琼才发出一声叹息:“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爷,以洪之见。对于韩王府的处置,您最好还是等皇上下旨。想来,以皇上之英明,此事究竟会如何处置,想来虽然会有些犹豫,但时日一到自然会有定数的。不过王爷,洪倒是有一策,可以解皇上目前之忧。”
说罢,郑洪拿起书案上的笔墨,也不管黄琼答未答应,自顾自的伏案疾书起来。好大一会才拿起自己写的东西仔细的看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小心的吹干之后,递交给黄琼。
黄琼接过郑洪写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道:“你这写的什么东西,真是荒唐透顶。你把父皇,把本王当成什么?”
“王爷您不觉得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不仅解决了皇上的难题,也全了您的心意。更堵住了那些等待观望的宗室的嘴。皇上鉴于目前的局势,赏赐自己这几个皇孙一点东西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可您这个做叔叔的给自己侄儿些东西,旁人却是说不出来什么。”
“而且,王爷,皇上一天不下旨,韩王府的那些土地就一天无法发还原主。时日拖延一久,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人的挑唆,很容易激起民变。毕竟那些失去土地、财产的百姓都在看着那。只有尽快办理,才能真正安抚民心。”
“就算皇上不采用您的建议,至少也可以督促一下皇上尽快下决心。王爷,为君之道虽在阳谋,但有时候阴谋也是要玩玩的。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阴谋。只不过是多饶了一段弯路而已。”郑洪摇摇头道。
对于他这番话,黄琼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头静静的打量他,弄的正试图让眼前的这位年轻王爷接受自己的意见郑洪心头直发毛。良久,黄琼才沉声道:“你原来既与英王府毫无瓜葛,又非本王旧识,你为何如此卖力为本王出谋划策?你可知道若是皇上真的要对郑州府的官员大开杀戒,本王也保不了你。你若是想要保存性命,就来捧本王,那你就找错人了。”
郑洪听到黄琼这话,原来满面的豪情壮志一扫而光,转而一阵长久的沉默。良久才道:“王爷,洪帮您的原因,恐怕您不会想到。洪帮您出谋划策,固然有一部分是为这郑州百姓。更重要的是洪不想死,想做大官。”
“洪的野心很大。洪想做名臣,而不是做忠臣。做忠臣易,做名臣难。忠臣固然千古流芳,但百年之后,百姓记住更多的是那些名臣。别人只见唐太宗为千古一帝,却未见到他有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名相辅佐。我朝自开国以来,除了那位文武兼修的桂林郡王之外,无一名相。与前唐名相迭出相比,我朝要逊色的多。”
“洪,为官不求成为诸葛武侯那样死殆五百载,迄今梁汉之民,歌道遗烈,庙而祭者如在,其爱于民如此而久也的人,但求做房玄龄、杜如晦那样辅佐圣君,抚慰天下之名相。”
“王爷,非洪贪图富贵。常言道:站多高,才能望多远。为官所处的位置不同,眼光也不同。为一县之长,眼光只能局限在一县。为一州之长,眼光也只能局限在一州。只有位极人臣,眼光才能包容天下。为官一地只能造福一方。只有位极人臣才能辅佐圣君造福天下百姓。王爷,慷慨赴死只能成全小我。只有辅佐圣君使天下百姓富足安康,才是为官之人的大我。”说到这里,他收住了话题,看着说过那番话之后,将视线又重新转回门外,望着夜空,背对着他的英王。
黄琼听到他这番话,没有转过头,目光依旧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淡淡的道:“继续说下去。既然说了,就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
郑洪看着书案上烛光半晌才道:“王爷,皇上老了。洪在赴郑州府同知任之前进京述职之时见到皇上,与之前明德元年殿试时洪初次面圣时的皇上相比,洪感觉皇上真的老了。”
“与之前那位杀伐果断、意志坚定的帝王相比,如今的皇上更多像是一个关心自己儿子的父亲。韩王在郑州所为,从皇上的言语之中,洪发现皇上早就知晓,却一直未做任何处置。洪在赴任之时,皇上再三叮嘱一定要洪劝慰韩王收敛行径,与民为善,却连一道训斥的明旨都不肯发。”
“如今的皇上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有位君王了。他想的的更多的如何才能维持现状。宗室鱼肉百姓,这与皇上的放纵离不开。皇上虽然不是有意识的有意放纵,但是无意中的包庇却是这些宗室如此胆大妄为的主要原因之一。”
“天威难测。洪虽然没有猜出皇上如此做的原因。但恐怕这与皇上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有一定关系。还有一点可能就是当年淮阳郡王大杀宗室不无关系。然而事后皇上虽然册封了一部分当年幸存下来的宗室做补偿。但在对与淮阳郡王的家人处理之时,看似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处理极重。实则,却是明显有包庇的嫌疑。”
“当年淮阳郡王所作所为按说诛灭九族都不为过,但皇上却并没有赶尽杀绝。甚至就连淮阳郡王的墓都只是去掉表面上的逾越之处而已。也许皇上是想采取一种平衡手段,以平息宗室的不满。”
“王爷,皇上已经老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经被多年的为君生涯所磨灭了。皇上现在的更多的是维持现状。洪若是想达成这个心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继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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