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两人的争吵,在旁边一直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因为二人的忽视而生气的黄琼在听到司马宏的最后一段话之时,眉毛不由的动了动。五年前的一段公案居然牵扯出太子与韩王之间的恩怨来,这倒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全身心的投入到与眼前这位旧怨争吵中的苏进没有注意到身边英王面色的变化,而司马宏却不经意的看到了他脸上那副微微笑意中的寒光,想起此时传遍了整个郑州府上下的这位王爷的凶名吗,心中不紧一冽,登时便闭上了嘴巴。
看着突然间闭口不语的司马宏,刚想反驳他刚刚那些话的苏进却被黄琼制止住。制止住苏进想要继续争吵下去的举动,黄琼转过头来对这司马宏道:“刚刚听到司马先生的话,当年的案子到是颇有隐情。先生可否将当年的情况如实说与本王听听。先生若是真有冤屈,本王会如实上达天听,以为先生洗刷冤情。”
听及黄琼的话,司马宏面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沉默良久才道:“伸冤,小老儿早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思。太子只要在位一天,老朽就一日无法伸冤。英王殿下只是一个亲王,将来毕竟还是要就藩的,为了老朽去得罪太子不值当。”
“当年老朽奉圣旨由工部御用司主事改任钧窑都监本以为升了级又捞到一个外放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那里却未成想到两年的任职,却成了老朽终生难忘的一场噩梦。在工部御用司之时虽然经常要受内侍省那些阉宦的肮脏气,但平日里掌管宫中各种御用之物督造,倒是也算的上是一个肥缺。虽说日子过的平淡些,但总无什么大的风险。”
“钧窑与汝州的汝窑是当年太宗皇帝御准的我大齐两大御用瓷窑。但与半官营、允许百姓自行建窑制瓷,出产之瓷器除了官窑供应宫中之外,其余民窑准许向民间发售的汝窑不同,钧窑自太宗年间重新开办以来完全是官营。其产出只供宫中以及诸王府使用,若非皇上赏赐,别说普通的官员、百姓,就算是寻常的宗室、高官都不得擅用。”
“钧窑所出之瓷器与被当年桂林郡王赞为: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人称似玉、非玉、而胜玉的汝瓷相比以“釉具五色,艳丽绝伦”而独树一帜。有着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神奇窑变,向来以湖光山色、云霞雾霭、人兽花鸟虫鱼等变化无穷的图形色彩和奇妙韵味而享誉天下。”
“物以稀为贵。越是稀罕的东西,这价值也就越高。本身仅为御用民间流传极少,又因为钧瓷难以烧制,每百件入窑,成品不过三成而已。是以在民间一向有黄金有价钧无价之说。而在海外更是万金难得。钧瓷与桂林郡王府所出之铁观音茶叶,并称为我大齐朝最奢侈的物品。而钧瓷因为烧制不易,又历来不向民间发售,更是有行无价。正是钧瓷珍贵异常,才有了前唐玄宗那道钧不得随葬的圣旨。”
“这钧瓷价值万金,自然引发了不少权势之人的窥视。老朽上任之后不久便发现有人私下开窑制瓷私自出售牟取暴利,而且使用的全部都是钧窑工匠,采用的都是与宫中所用御制瓷都是同样的工艺。只是少了宫中御用章,或是某某呈现的字样。”
“钧窑乃是御用之窑,巡查之严,不下于皇陵。寻常百姓一旦私自开窑轻者杖责,重者流放。居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开窑,甚至嚣张到役使御窑工匠烧制,这还了得?”
“老朽本想彻底清查此事,那里想到刚刚开了个头便查不下去了。老朽上任没有多久便被人架空。权势都掌握在副督监与监造太监之手。老朽这个督监成了他们的摆设。监造太监原是太子东宫的副总管太监,而副督监则是时任工部尚书的嫡亲侄儿。老朽这个五品督监根本就摆弄不动他们。他们相互狼狈为奸,欺上瞒下,不仅大势克扣窑工钱粮,还私下开窑烧制御用瓷私下贩售,”
“老朽虽然被他们二人架空,但内心并未甘心就范。好在他们二人到也不想赶尽杀绝。毕竟有老朽这个正督监在,一旦事发,也有一个人顶缸。所以他们虽然对老朽严密监视,但只要老朽不去干涉他们,便也向来不来骚扰老朽,甚至为了拉拢老朽,还不时按照季节送一些所谓的炭敬、冰敬银子。想要拉拢老朽与其同流合污。”
“老朽便利用他们的这个心里,一方面与其应付,一方面暗中查访。老朽深知,他们二人敢如此胡作非为,身后必有仗义。否则他们便是敢克扣窑工钱粮,但却绝对不敢擅自设窑。此事若是没有人为其掩盖,一旦事发,便是诛九族的通天大罪。我《大齐律》明文规定,私造御物视与谋逆。”
“在追查之中,有一件事情到是令老朽感到很奇怪。他们一年私造的瓷器数量并不少,至少几千件总该有的。但市面之上流出的钧瓷数量却是极少。就算有收藏的不敢外露,但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们一年几千件私造的瓷器流出去,即便不可能公开贩售,但这市面之上的钧瓷价格也不应该如此居高不下。他们私自烧制的那些瓷器都那里去了?若是想彻底查清楚此事,先要弄清楚他们私下烧制那些钧瓷的流向当为首务。否则他们一口咬定私开之窑是新开之官窑备用窑,那老朽纵然满身是嘴恐也解释不清。弄不好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虽然他们起初对老朽严加监视。但在老朽有意的麻痹之下,久之也放松了警惕。老朽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暗中调查,终于查清楚他们私自烧制的那些瓷器流向。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老朽大吃一惊。”
“他们私下烧制的瓷器直接运往山东路一处渔村,从那里装船运往海外从不在内地售卖。这些瓷器大部分他们运往东瀛。运至东瀛的除一部分直接换取金银之外,大部分被他们换取铜之后再卖给户部铸钱司。你们也知道我大齐历来缺铜,铸钱所需之铜大部需要高价向大理国购买,而东瀛铜产量极大。”
“如今东瀛奢靡之风日盛,而对我朝奢侈之物尤其是钧瓷与汝瓷以及各种茶叶、锦缎需求日大。他们用一船钧瓷能换回二三十船的铜。这些铜一转手卖到户部就是暴利。如此一倒手,既避免了御制之物流露到市面之上引火烧身,又可以利用差价两头赚取暴利。”
“除了运往东瀛之外,他们还将其余使用海路,转运至安南贩卖给大食或是波斯之商人以换取产自南洋的珍惜香料以及其他奇珍异宝。为安全起见,他们这些瓷器绝对不会在我大齐境内售卖。而且经过他们这么一倒手,所获之利远高于在我大齐贩卖。而且所需风险极小。”
“山东路沿海岛屿众多,我朝除了福建、广南东路之外,其他沿海诸路皆无统一之水师。只有一些自行其事的地方水上巡防营而已。这些巡防营们早已腐朽不堪大用。他们不走泉州、广州这二港就是为了躲避朝廷水师,使得朝廷无法发觉。”
“在查明他们私下烧制的钧瓷下落之后,老朽却有一事始终未能搞清楚。老朽上任之时,那位督造太监与副督监已经连任数年。以此二人所为来看,他们如此做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数年下来想必所获之利额极为庞大,早已够他们享受几世了。为何他们还甘愿冒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不收手继续干下去?要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能隐瞒一世的,终有暴露的一天。一旦此事被掀起,这后果根本不是他们能承受得了的。难道他们的贪欲真的是无止境的?老朽几经揣摩,却始终没有搞明白。”
“直到有一天,那位副督监与督造太监之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不和争吵起来,吃了亏的副督跑到我这里喝闷酒,酒醉之后吐了真言,老朽才知道他们敢如此做的背后原来是有太子在撑腰。而他们获得的那些银两大多都入了太子的私库。他们都是在为太子做事的。”
“可惜,当年老朽在得知此事居然涉及到太子之后,便心存胆怯不敢再上折子揭露此事。时隔不久,韩王就藩郑州,老朽被临时调任去郑州府为韩王修建府邸,便将此时暂时搁置起来。”
“老朽本想此一去,可以暂时逃避开,待从郑州回来再想办法调任,那里想到还是没有逃避开来。韩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此事,居然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韩王在查明此事之后,便将此事掀了起来。太子受没有受到牵连朽并不知情,但我们这些人却倒了大霉。老朽被流放陇右酒泉,算是处置最轻的一个。其余所有涉案之人,虽没有被诛九族,却也全家男丁处斩,女眷官没为奴。而那位工部尚书更被赐了三尺白绫,全家发配黔中路。甚至连老朽前两任的督监也被牵连进去。”
说到这里,司马宏看了看听完他这些话之后目瞪口呆的苏进,唏嘘良久才道:“你当年只不过被人当做了枪使。否则你一个穷翰林,从何而知那些人私下烧制御用瓷器售卖之事?”
说罢,转过头看着黄琼道:“韩王虽已死,但太子还在,他能允许老朽翻案?此案若是彻底的掀开,恐怕很难绕的过太子。而且老朽的案子是皇上钦定的,其中又涉及到国之储君,还有一名亲王。英王你说老朽的这个案子如何能翻的过来?”
“当年此案从案发到判决不过十日,速度极快。而且所有判决皆是由皇上钦定,执行也是由南北镇抚司执行。根本就未经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便直接下了判决。所有决断都出自宫中。英王您也不想想,皇上为何违反常规的,未经过三司在短短的时日之内便下了决断,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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