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了他们对秋彤施恩求报的事情,想起这两口子到医院我的病床前要我提要求报答我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心里,似乎受人恩惠,给予接受报答,都是理所应当的,我给了你恩惠,你就得报答我,你给了我恩惠,我回报你也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我想了想,说:“李叔,我到秋总那里去工作,并非为了去接受什么报答,只是因为我喜欢那份工作,觉得干那份工作更能发挥我的特长,秋总对我的照顾,也并非仅仅是因为要报答我对她的所谓救命之恩,更多是因为我在工作上表现出的能力和业绩。
“还有,当初我救秋总,更不是要为了日后接受什么报答。我到秋总那里去做事,要是因为秋总为了报恩而收留我,那我绝对不会去的。”
老李看着我:“小易,你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在我一直以来的理念中,施恩求报、有恩必报都是情理之中的,即使你是因为想要求报恩而去,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李叔,您的观点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人世间,还有一种生生不息的情结,叫做——”我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老李:“施恩不图报!”
“施恩不图报。”老李那浑浊的眼神跳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看着茫茫的海面,接着又看着我,微笑了下:“小易,你的观点有些脱俗,只不过,我们大家都是世俗中人哟。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现实社会里,现实社会中的人,其实都是现实的。”
我笑了下:“施恩不图报是一种做人的心态,是一种做人的境界。当然,我的这种境界并不高,只是在父辈的教育影响下有那么一点点,李叔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这一点上想必一定是我辈楷模。”
我在最后,故意给老李戴了一顶高帽子。
听我说完,老李神色略微露出一丝尴尬,接着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久地看着海面,一直没有做声。
我抽出两颗烟,递给老李一颗,他接过去,放到嘴边,我打着火机给他点着,老李深深吸了一口,缓缓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
我自己也点着,继续盘腿坐在岩石上,看着大海,听着海鸟追逐欢叫发出的声音,默默地吸烟。
我知道我说这番话,不指望立刻能改变老李的思维模式,但是,我希望能对他有所触动,毕竟,他是一个有丰富人生阅历和经历的人,很多事,无需点破,他心里应该有所感悟。
改变一个人的行为容易,但是,要想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是需要过程的,绝对不会一蹴而就的,特别是老李这样思想成熟心态稳定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改变老李多少,但是,我必须尽自己能做到的努力。
我看着老李手里的鱼竿,说:“您在这里钓鱼,恐怕是钓翁之意不在鱼吧。”
老李看看手里的鱼竿,又看着我:“呵呵,不在鱼,但是也不在山水之间也。”
“那在于什么?”我说。
老李没有直接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思考我的人生,思考我这半辈子的人生,思考我今后的人生。回首这一生,其实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在钓鱼,钓鱼犹如人生。”
我觉得如此简单的钓鱼运动,从老李口里讲出来,就变得深奥了。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明晰,于是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老李。
老李看着我说:“顾名思义,钓鱼就是将鱼儿从水中拽到岸上来。此术发展至今日,有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鱼儿将人拖到水里去了。”
我颇有感悟。
我意识到,老李不但是一个阅历丰富的政客,更是一个颇有思想内涵的人,当然,他的思想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官厂之后,未必都是正确的,出现一些扭曲和变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李失去了手里權倾一时的權力,却有时间开始回味反思自己的人生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所得。
人生总是这样,在你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必定会有所得,这是事物矛盾的必然性。
只是,我不知道仍没有完全脱离官厂的老李能不能就这样善终,就这样安心静气在垂钓中在回忆中安度自己的官厂余生。
我知道,官厂是一个比黑-道还要深的漩涡,一旦陷进去,自己就很难掌控住自己很难脱身了,很多时候,只能将自己投入到尔虞我诈的厮杀博弈中去,直到你死我活,直到胜负见分晓。
老李现在的情况是身在官厂,却没有了權力,也就是没有了博弈和厮杀的资本,这对于他,无疑是最可悲的事情。
老李似乎对和我谈话很感兴趣,兴致很高,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和我聊天呢还是因为大權旁落之后身边没有了前呼后拥的喧嚣,让他有些空虚寂寞,而我,填补了这个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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