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毕,洛阳君拂去衣上香灰,道:“浮玉山这代到底只剩我了。”
江逐水对这些事不了解,况且几十年下来,说不得有些变化,若要他唤对方一声舅舅,也叫不出口,只道:“节哀顺变。”
说完觉出这话不妥。对方固然哀,可他为人子的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冷漠。
果然洛阳君转过身看他,却道:“你有否想过同我走——去浮玉山看看?”
说去浮玉山看看,自然不会只是看看而已,多半是想让他留下再不离开。江逐水心知肚明:“您说笑了。”
洛阳君从袖里摸出那把黑檀扇,唰地打开,扇面也是漆黑的,上头两丛玉竹,不知想起什么,又合上了。
然而此处避风,但也不是一点风也无,又值隆冬,他手里捏着柄扇十足不合时宜。江逐水见其身上并无兵刃,有些怀疑这扇用处,暗里崩紧心神。
除此之外,他也发现自己与对方有点相似的习惯,即手里总爱把玩什么。于洛阳君而言,自然是那把黑檀扇,于他自己,却是那柄麈尾。如此,二人倒有些像血脉相连的甥舅了。
洛阳君道:“莫要这么快回绝。将来若改了主意,与我说一声便可。我当年误了你娘,已是悔了。”
说及“悔”字时,神色微黯。
他似是情真意切,但江逐水已是狱法山的山主,怎可能到它处去,又有什么能令他放弃这从小生长的地方?洛阳君此言诛心,叫他听得很是不快,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笑。
以江逐水的本性,并不是个爱笑的人,也遇不上许多令他高兴的事。只是既做了大师兄,总不能冷面对人,时日一长,他无论遇见什么,都能从从容容地笑上一笑。
幸而洛阳君那一句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再未提起,话锋一转,讲起了往事。
“我爹娘,即是你外祖、外祖母,也是在山外私定的终身。我与绿华降生没几年,族老就找了去,我被领回浮玉山,而绿华留在外边。我长大些,才又与她见了面。”
“之后,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道,“我原本只是想待她好些,可她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我这兄长在她心里是比不上情郎的。”
因为生疏,江逐水很难将他看做长辈,话里也随意,道:“您与我父亲也认识?”
洛阳君竖着扇,似乎低头嗅了一嗅,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问我与你父亲的事。”
江逐水道:“确实如此。”
他语气自然,洛阳君盯着他瞧了会儿,忽然笑道:“果然是父子,除去长相,脾气也像得很。不错,我与卧梦相识在绿华前头,细论起来,还是我引狼入的室。”
其实江逐水还想知道多些,但实在不好再问。
洛阳君走近两步,拿折扇敲了一下他头:“逐水若想再听我说这些旧事,便随我去浮玉山。不吃亏的。”
江逐水在他敲上来之前好险没还手,不知是否心神过于紧张,还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洛阳君似是不知,又折至墓前,收起扇子,弯腰抚上冰冷碑面。
江逐水本对他观感算不上好,见他如此神伤,亦有不忍:“该走了。”
洛阳君回头道:“你对绿华感情似乎不深。”
江逐水道:“如何叫深?披麻戴孝,痛哭三日?”
“这话就有几分绿华的味道了。也对,”洛阳君道,“你是何一笑带大的,由不得纵情恣性。”
江逐水不意他从自家父母扯到了此处,忍不住道:“师父并未对我有什么要求。”
洛阳君笑道:“你对何山主倒是……”
他容貌不俗,笑起来也好看,江逐水却只冷然瞧着。
洛阳君觉察到他目光,停下话:“好。我不说。”
江逐水转身离开,忽听对方在背后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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