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哑巴真的很瘦,其实他的个子比容恺要高,和周铖差不多,但因为火柴棍儿似的胳膊腿,总让人产生一种他还是个孩子的错觉。哑巴的皮肤很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晒的,五官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除了眼睛。
那双眼睛现在看着我,特别的亮,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两颗黑色的钻石,那么我挺幸运的,此刻,见着了。可我又没办法目不转睛地看很久,因为藏在极亮光芒下的,是极暗,像见不到底的深潭,仿佛多看上一会儿就要把你的灵魂吸进去。
“喂,跟你说话呢好歹回一句。”我承认我被他盯得不太自在,所以没话找话。
哑巴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嘴唇似乎要动,还还没等他说话,容恺倒先怪叫起来——
“冯一路你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耳朵不好使啊。跟你说了他是哑巴,哑巴什么意思明白吗?就是不能说话,没法说话,不会说话!”
我愣在当场。
我脑子没毛病,耳朵也没毛病,我听见容恺叫他哑巴了,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绰号,可能是因为他比较酷,话少,就像叫面瘫的也不是面部神经肌肉真有问题,不过是不苟言笑罢了。
或许是我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哑巴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撞开我,径自走向容恺,后者好像没想过还会有这变故,直接傻那儿不动了,然后轻轻松松被人单手拎着衣领提起来,一个甩,咣当飞自己床上去了。
“哎哟我操,哑巴你发什么神经!”容恺从下铺爬起来,揉着磕到墙壁的后脑勺,龇牙咧嘴。
哑巴看都不看他,捞过容恺刚刚坐过的凳子,坐下,把容恺的演算纸翻了个面,用没打石膏的右手拿起桌上的半截铅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我完全搞不懂这演的是哪一出,正郁闷着,哑巴忽然又站起来,走向我。
屋子拢共这一亩三分地儿,哑巴没走两步就到我跟前了,我好整以暇地挑眉,等着看他能出什么幺蛾子,我甚至开始考虑如果他准备用对待容恺的招数对我,我是应该配合着飞出去呢还是直接把人踹趴下。
但哑巴又做了件让我意外的事。
我莫名其妙看着被两根指头捏起来的几乎能透光的劣质纸张,那是监狱里写材料通用的稿纸,和我小时候在奶奶家看见的我爷的党员思想汇报材料一个样儿,红色的方块格,下面还有某某监狱的落款。
容恺写在背面的密密麻麻的演算式被光一打,全映到了这一面,搞得我视野里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努力找出了哑巴要传递的信息。
花雕。
字写在第一行的前两个格子里,看得出写的人努力想要让它们端正,奈何效果不佳。
“花雕?”我半试探半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真名?诨名?还是逗我玩儿?
不想对方点点头,然后把纸和笔递给我。
跟这位兄弟交流那得用猜的,好在我冯一路还算灵光,当下把纸垫手里,在第二行的前三个格写下我的大名。
写好后递给花雕,他定定地看,很认真的样子。这让我有一种被人尊重的微妙满足感。尊重,真是这鬼地方最稀缺的东西了。
过了会儿,看样子花雕是记住了,把纸随手放回桌面,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在容恺的上铺,这会儿距离近了,小疯子立刻抬胳膊敲床板:“你个死哑巴,也就能欺负欺负我,有本事你把别人胳膊打折别自己挂夹板儿啊!”
花雕不理他,继续采取无视原则。
可老子看不下去了,我祖籍山东,骨子里就有那么点儿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脾气,两步窜过去一屁股坐容恺床上,伸胳膊就把这小子脖子勒住了:“你说你是贱啊还是欠啊,人家都不乐意搭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
容恺让我勒得喘不过气儿,一个劲儿喊:“路哥路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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