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稻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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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写,你写吧。”

马天成说:“你不躺下,让我怎么写?”

她低低地说:“你……就这样……写?”

马天成说:“我就这样写。”

于是,她顺从地脱了衣裳,在光光的场地上躺下来了。

月光很凉,月光在她身上洗出了一片一片的晕白,那白是有层次的,该凸的地方它凸了,该凹的地方它凹,那月洗的轮廓虚虚幻幻的,在地上剪出曲曲环环的弧线。那白分明是被月光釉了,月光在那乳白上撒下了一层亮亮的银粉,那银光稍稍泛一点点蓝,蓝是很出味的,蓝虚在白上,虚出了一层瓷哗哗的光,虚出了柔软的硬度,虚出了女人特有的神秘……真好哇,白菜!

马天成仍坐在石磙上,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那烟雾把他的脸罩了,只有小火珠一明一明地闪着……他故意作出很沉稳的样子。

她低声说:“你怎么不写呢?”

马天成说:“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等了很多日子。我得慢慢写。我想慢慢写。你就让我慢慢写吧。”

这个“写”字在平原的乡村是一种诗意的表达,也是一种文化的表达。它有着极其丰富的内涵。“写”在乡村里是一种形式的升格,是平凡事物的高级说法,是带有图腾意味的。

它有“做”的含意,也有“请”的含意,还有“用”和“拿”的意味,它通常表达的是一种“严肃”和“郑重”,是大节大庆大婚大典上才用的词语,这是民间的一种大雅啊。

终于,马天成把烟掐灭了。他弯下腰去,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脚,他把那只脚放在他的膝盖上,用心地看了一会儿。那五个脚趾白粉粉的,一嘟一嘟的肉着,小小的脚指甲像是一个个染了色的杏蕊,钢蓝里透着一抹晕红。

他看着,默默地说:“我写了。”

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马天成是个硬性人。他是能忍的,他等了有一个多月了。狗不再叫罩了,可他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人们不再起疑心的时候,他才定下了这么一个日子。是呀,已经有了那么长久的等待,他只想把活儿做得细一些,他一生一世都没这么细致过。

他是真喜欢她呀!面是揉出来的,他要好好地揉,才对得起这个等待已久的时刻。于是,他伸出小指来,用指甲在她大脚趾的趾肚儿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只听她“呀”了一声,那一声尤如撕锦裂玉!紧接着,那只脚抖抖地缩了一寸,待马天成划第二下时,她又“呢”了一声,划第三下时,她“咝”了……

尔后,她哭了。她流着泪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马天成说:“我一向做活儿细。我不做是不做,做就做细。在大田里干活,你都看见了,我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种粗而糙的人。”

她喃喃地说:“你要了我吧。你快点要了我吧。”

马天成说:“我写的字你猜出来了么?我划了三下,那是一个字呀。”

她流着泪说:“你叫我怎么猜呢……”

他说:“你没猜出来,我再写一个。”说着,他又用那个小指的指甲在她的第二个脚趾上划了三下。

他划的是个一个字。他识字也不多,这个字是他从村里的花名册上查到的,他觉得这个“丫”很有趣,就记住了。他在她余下的四个脚趾上,一次次地划那个“丫”字……划一下,她就“咝”一声,划一下她就“咝”一声,那“咝”伴着闪电般的抽搐,她就像吃了迷幻药一样身子来来回回地扭动着……嘴里迷迷糊糊地说:“天哪,天哪,天哪,这是个什么字哪?”

马天成就在她的十个脚趾肚儿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划了一个又一个“丫”字……他划得很专注,很精心,就像是一个很有造诣的匠人在做什么大活,先是从边缘处下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做。

就这样划着,有一下突然拉长了,直划到了她的脚心,这一笔才是精典之作,他一下子就把她划疯了!就脚心那一处,他把她的魂都划出来了,他把她划成了一个在地上荡来荡去的“秋千”,她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荡起来,像浪一样地波动。

有几次,她差点就跃起来了,这时候她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跃起来,疯狂地跃起来,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然而,就在这时,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过来了。是风送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来得很急,那脚步仿佛有猫样的敏捷,倏尔就到了场边上!

马天成的手停住了。

此时此刻,马天成的身子一下子僵在那里,他心中的愤怒是无法用语镧暗来表达的!他并不是害怕。他什么也不怕。他只是觉得有点突然,他觉得做这样细腻的活儿是不该受到干扰的,这样就把那美好破了。他觉得这是跟他较劲来了,这个人不管是谁,都是他的头号敌人!

在一刹那间,他心里说,我这个支书不做了,我就拼着这个支书不做,也要干一回男人干的事情!他要让这个王八蛋看一看,支书也是人!……

然而,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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