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阳放下茶杯:“五十还是五万对我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给谁不给谁,除了打听打听,我只有无条件赞同的义务。行了,至少吧,总该让我看看究竟是幅什么画啊。今后哪天潦倒了,这也许倒能当个糊口的饭碗呢。”
‘你看过的。”谢丽娟说,“就是那幅,你走以前,上昆明以前画的那张。”
“走以前?”
谢丽娟眼底深处便隐隐又浮起了一种悲伤。
“再看看嘛——”大宅觉得是个机会,马阳口若悬河放了一通宏论,真正拿出画来,我倒要看看你掉不掉底子。
“好吧。”谢丽娟迟疑一下,走过去俯身拉开了一个柜门。
“就这张?”马阳从一摞画稿上拈起最上面一张,回过头问,可是他却发现谢丽娟脸上已猝然失色。
“不是……”谢丽娟怔了一下,急急地一张一张翻弄起来。刷刷刷……纸页在她手里凌成地翻过,直到最后一张颓然放下,她无望地看着一堆凌乱的画稿,忽然感到一下子浑身发软。
“别着急,再看看——”马阳没大理会。
谢丽娟面色苍白,呆呆站着。不用看,没有。如果有,在这一堆画稿里,她甚至不须用眼睛……
“家里有谁动过没有?”大宅也有些着慌。
喊来了姥姥、父亲、于连生,都说没动过。
杨杨呢?谢丽娟忽然想到了杨杨。过去朋友来要画,她都是喊杨杨给拿,朋友们似乎也都非常喜欢由杨杨为他们作出选择。家里能够动她的画的,只有杨杨。
院子里,杨杨正在训练大狗打立正。她很可笑地板着小腰板,两条胖胖的小腿挺别扭地并着,右手举在脑门上。
“立正!——”她叫,奶声奶气。
大狗居然直立起前腿,一只爪子熊掌似地翘起来。杨杨激动无比地翘起脚跟,扳着狗爪像把着一根车辕,给娇正着姿势。小鼻头上亮着一层兴奋的汗珠。
“杨杨——”谢丽娟推开窗子,“看见妈妈刚画的一张画了吗?”
“刚画的?没看见。敬礼!——抬高点,这样……”她踮着脚把狗爪向里窝了窝,“对,对……妈妈,快看呀,快看——”
“杨杨!看见妈妈……”
大狗有点坚持不住,女儿已无心别的。她便住了口。女儿说没看见。并且这几天确实也没人来要过画。没人要画,女儿是不会想起去动那些画的,她没心思看什么狗打立正,关上窗子回到沙发上,瘫软地坐下去。一屋人不由也面面相觑。
胡岩进来了,抱着只纸盒子、里面咕咕地有叫声。
“丢不了,慢慢再找找看。”马阳很自信。家里这么严实,画稿难道能不翼而飞了?而且一件东西,往往你专门要找它了,却底儿朝天你也翻不到,不找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它就自个儿蹦出来了,而且往往就在你手边。这样骑驴找驴的事情是很多的。他从谢丽娟的颜料盒里拿了一管红色颜料,又拿了一支细毛笔。“算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今儿不找了。”
他来到小黑屋,钥匙插进锁孔,旋了旋,打开门,闪身进去随即把门用后背顶严。开了灯。
那只猫,他看见它正蹲伏在窗台上。毛色灰暗,凌乱无光。从那闪着绿色火苗的眼睛,从那明显尖削峭起的背脊,从那由爪垫里扎开的尖尖趾爪,都可以看出这只凶恶的生灵正在忍受着怎样的饥饿煎磨。
他手中盒里的鸽子,以及甚至他身上散发出的人肉气息,都让它的目光咝咝带响地射过来,两只眼睛绿森森,凛冽如冰窟,灼灼如红铁。
它看见的不是“人”。也不是“盒子”,而是食物!强烈的食物气息已让它身体里饥饿之兽惨厉地嗥叫起来。房间本来就小,加上满满地堆放着半屋子书,这狭小空间里气氛便愈发显得酷烈。
他慢慢打开盒子,抓住那只白鸽,它胸前刚刚被他用红颜料点满了红点。他让鸽子在手中扑楞着翅膀,以便让那猫饥火中烧,同时也让鸽子胸前密布的红点,如无势血斑或如无数钢针深深刺进那猫的脑髓里去,鸽子眼睛里红宝石样凝固着极度的恐怖,它看见了猫,在这狭小空间的奇腥的饥饿气氛中,颤栗着感受到了血腥的死亡的威胁。
有一瞬间,他几乎不忍心去看这双眼睛,但是他已经不得不把它交付于那利爪了。猫已凄厉地呜叫一声,直扑过来,在空中简直没有抛物线,笔直地划过一条腾窜轨迹,如一道黑色闪电,须臾间他已经听见那利爪刺进肉体的扑嗤一声,俨若裂帛之音。
他急忙撒手,免得自己哪一部分筋肉也被它一道刮掠而去。想到它将来某一时候无疑也会以同样的凌厉窜上某一处房檐,他心里不免生出一种紫盈盈的欣慰。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马路对面,那处房檐以及房檐下的鸽笼清晰可见。他轻轻摸了摸木质窗框,窗框上布满着被利爪抓烂的斑驳白茬。他又摸摸一块玻璃,可以,就是这块吧,几天以后在他需要的时候,这块玻璃将被卸掉。并不复杂,几枚小钉,只要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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