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被打断思绪,唐潆愣神了片刻,将视线收回,见是池再,微微拧起的秀美微舒,方缓缓问道:“如何?”
楚王去得实在突然,这位长辈在世时对她与太后亦十分亲近友善,于情于理,她免不了对其后事的料理与后人的安排多加照拂。王世子袭爵袭官是外人无可置喙之事,前阵她亲赴楚王府吊唁,世孙恰及幼学之龄,其父其母虽未语托,她见世孙颇合眼缘,又欲示恩宠于外,以便王世子袭官后驭人处事,便出言为世孙延请西席。
皇室宗亲的西席本是好寻,偏生商赞放着不二书斋的春日花圃不去看管照顾,反倒主动请缨。商赞曾是帝师,这般身份,如何再好启蒙世孙?再者他年纪老迈,倘若感怀老友不愿怠慢学生,却哪堪教书树人的重负?
因是老师,又是长辈,唐潆不好回绝他,思来想去,总算明白了他意欲何为——商赞并非执拗古板之人,如此行径只怕是担心自己择师敷衍,耽误了世孙。
想通这层,唐潆又觉得好笑,商赞这老头,几时变得如此弯弯绕绕。她将此事与太后说过,太后只淡淡笑道“因你所处之位与以往不同,商先生只得这般行事”。经一席话,唐潆的思绪愈加开阔,心中却平添阴霾。
朝野心中,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么?
池再此前便是奉旨出宫下诏聘请西席去了,先生是位隐逸多年的耆老,在朝时享有盛名,亦曾与商赞共事,受过商赞青眼提携。商赞知悉其人,才放下心来,松了口,退居不二书斋料理花草颐养天年。
今日落雨,池再出外披了油衣,回宫面圣前已褪下油衣,又稍加拾掇,此刻面庞上却难掩水汽。他微微弯身,答道:“先生领了旨,与世孙行了师生礼,虽是忘年,世孙灵秀,先生慈爱,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投契。想来先生定会倾囊相授,世孙亦有所成不负厚望。”
池再察言观色,熟稔唐潆喜好,回话时极少如此油嘴滑舌,尽往讨喜之处说去。唐潆听他语气轻松,又瞧他咧着嘴挤出笑容十分不易,不由展颜笑道:“此事了结,喜上眉梢的反是你了?”
池再一怔,觑了觑唐潆的脸色,却是真情流露地苦笑出来:“此事了结,陛下肩上的担子卸了一挑,奴才如何不高兴?”
自太后病症初显,唐潆便再不似从前那般,伪装得再好,如池再这般伴她多年之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提心吊胆是真,心疼担忧亦假不了。
笑意僵在唇畔,乌黑的眼眸霎时失了光彩。只是须臾,唐潆又看向池再,端详了他半晌,将他盯得几近腿软发毛,才微笑着问道:“你是金陵人?”
池再迟疑地点了点头:“奴才曾是颜家家奴,儿时便待在金陵。”
“金陵好么?”
唐潆话语间满是平和,犹如在话家常,池再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大方笑道:“自是好极!金陵的茶天下闻名,金陵落雨下雪都裹着茶香。”答复得快而急,显得失礼,说完了话,池再方觉赧然。他看向唐潆,见她面带笑意,于是憨态地挠了挠头,内敛笑说,“奴才是金陵人,游子思乡,家乡如何看都是极好极美,赞美之言兴许当不得真——但它确是不差。”
窗外鸟鸣,唐潆望过去,庭院中的一簇簇海棠映入眼帘,她静静看着雨中氤氲的景色,手指轻轻敲打案几,口中喃喃道:“游子思乡……”
池再见她看得出神,本不欲打扰,却按捺不住,顺着话头失笑道:“客居他地,过得再如何春风得意,终究不是自己的根,哪有不想念家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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