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准备就绪,小花鸟带来客串的一帮乐队在前边即兴演奏。我只觉得暑气和灯光闷得我满头是汗。等到音乐渐消,解说者的声音响起,红幕向两边滑开,我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在后台一侧坐了下来。
两天前奥德他们的戏剧很精彩,他本人在里面扮演的是一个旧时代的魔法师。直到那时我才领悟到,他为何在谈起他的角色时往往讳莫如深——剧中的他扮相沿袭过去魔法士的习俗,在他以往一丝不苟、袒露前额的发型基础上进行突破,大胆附上一顶黑色假发,长度直垂膝弯。
我乐不可支地回想他长达两次小声对我抱怨“太荒谬了”的场景,忽然很好奇此时台上兰朵的心情。她现在应该顶着一个圆髻,将脸上两道化妆师精心做出的法令纹对准小花鸟——她演的是乡绅太太。
一幕又一幕缓慢交替着,幕布开合时的喝彩起起伏伏。我感到观众的情绪越发高涨,心头激动与紧张混杂的情绪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重。我半途溜下去透气几次,问流动人员要了几口没什么味道的柠檬水,灌进嗓子后再返回去。我隐约记得卡拉扬坐在第一排中央,离我是远的。
这样反复几次,有人拍拍我的肩,身上还带着舞台灯光的热气:“快该你了,哥们儿。”
这已经是最后一幕。我去更衣室换了吊带短裤和衬衫,有人把一只盛满花瓣的提篮递给我。演员们的台词在舞台这端听得尤为清晰,法兰西斯科应当已经在石桥上吻了明奈利的手;观众席里响起了很长的“喔——”的一声。我倒数三秒,跌跌撞撞地从另一头走上长石桥去。
我的角色是一个匆匆路过的小僮仆。在班里人发觉我的角色唯有“不说话的某服务生”“全程盘坐的某马戏团员”以及“沉默的尸体”之后,他们便告诫我决不准自行偷懒,继而一致把我塞进这个最后的空角色里。我当时就身高不符的问题上发表抗议,没想到他们竟煞有介事地要集资我一双平底皮鞋。
我向前奔了过去,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扑倒在小半张石桥上。花篮在桥上打了好几个滚,里面的花瓣全都朝着两人的方向泼洒过去,混着悄声念出的风拂咒的咒语,将两人的头发衣服沾了个遍。
“抱歉,抱歉,”我立刻爬了起来,步伐慌张地跑过去,“太抱歉了,我简直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没关系,朋友。”尤金站起身拂弄头发。他目光还停在爱尔玛身上,满溢柔情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你起码没有打搅到我的心情。我碰巧还沉浸在幸福当中。”
爱尔玛温柔地望着他。我一边蹲在桥上捡花瓣,一边嗫嚅地道着谢,对他们说了些吉利话。
我最后向石桥另一边退场的时候,从舞台侧面不断飞出的花瓣也顺着风扑了我满脸,石桥下都是这些灿烂而柔软的东西。尤金与爱尔玛拥抱起来——是爱尔玛先伸出的手。
我回过身去,对他们高声喊道:“神会祝福你们的爱情!”
金发青年抬起贴在爱人背后的手掌,面对着我小幅度挥动两下。
“哪一个?”他大声问道,露齿而笑。
“每一个。”我说。
红幕在音乐和欢呼声中被拉上了,然后又被拉开,所有演员聚到台前谢幕。观众起身鼓着掌,有不少向下涌来,喧喧嚷嚷地围拢在主演身边。明奈利似乎没有告知一声就早早离场了,小花鸟仿佛有点想追过去,但介于剧院里热闹的情况,只好无奈地候在原地与人攀谈。
舞台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忽然发觉卡拉扬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上来,正在不远处微笑。
“卡拉扬,”我不断用双手拨开人群,挤过过一个又一个人交叠的肩膀,“明天下午五点我找你有事,你有空吗?”
我在这样的喧闹里几乎听不见自己喊出的声音,但他似乎听懂了。
“什么事?”他放慢了速度说。
“秘密。”我用口型说。
他干脆地应了下来,“好,在哪里见?”
“就在这里。”我本来想指地下,又想他在人潮里看不到,便举着手朝顶棚一指。
我这时还没有彻底地挤到他身边,肩膀就从后被另一个人扳住了。我猝不及防地拧转过头,发现竟是柯尔曼。他脸色苍白,我能看清他额头上的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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