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从我家的那棵大榆树被雷击,一到晚上,我脑子里就出现幻觉,我总感觉屋外有喀喀嚓嚓的响声,并且,还有一个影子在窗前晃来晃去,有时,我还仗着胆子从窗棂之间往树上瞧,可是,我只看到一团黑乎乎的悬在空中,其它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奶奶问我看啥呢,我觉得奶奶在这方面比我敏感,我怕吓着她,不敢说实话,总说看星星呢,我说着这话时心里虚极了。等我再到床上,我感觉那树又发出喀喀嚓嚓的声音,那影子又出现在窗前,我明知那是树的影子,但我看着它还是心悸不止,总感觉院子里不安静,等到天亮,我围着树身仔细察看几遍,院里依然如故。有时,奶奶看我望着窗外出神,她就会问我是不是想我爸我妈了,我心里很矛盾,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又点头又摇头,然后我又依偎着她反问道:“奶奶,您想他们吗?”奶奶抚摸着我的头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好好的,想他们干啥。”其实,奶奶比我还想他们,但是,她必须用她那孱弱的身躯支撑着这个家,好让我有个依偎,她不想让我看出来她的脆弱,不想让我觉得这个家不安全。
关于我家的那棵大榆树,本来都有很多传言,所以,我不敢把我的幻觉告诉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的奶奶,但是,越在心里压抑着,这种幻觉越强烈,它几乎成为我的一个心病。我上课时常常会走神,尽管我笔挺地坐着直盯着黑板,但思想早跑远了,等再回过神来都是一身冷汗,教室里很热,但我就是觉得心里冷。我想,要是爸爸妈妈在家就好了,我完全可以把自己交给他们,包括我的思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儿童,可是,和奶奶在一起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总觉得在奶奶照顾我的同时,奶奶也被我照顾着,在奶奶面前,我好像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大人,一个心里能够装得下事的大人。奶奶硬撑着,我也像她一样硬撑着,我觉得我和奶奶就像我们的教室,在小风小雨的天气里还能保持完整的形象,一旦狂风暴雨来临,随时都有被摧垮的可能。我实在憋闷得受不了,想自己解脱一下,本来我对世上有没有鬼怪这事是半信半疑的,但我对鬼怕火这事又深信不疑,在天黑之前,我在院子中间堆好大一堆碎麦秸,我用树枝把底边的麦秸挑起来,把最下面的麦秸点着,麦秸慢慢从底部引燃上去,弄得满院烟雾腾腾。奶奶问我为啥在院子里点火,我谎称熏蚊子呢。奶奶提醒我说:“你可别把柴禾垛引着了。”我嘴上说着不会,但我还是有点担心,我又抱来一些砖头,将火堆围起来,尽管烟雾熏得我睁不开眼睛,但是,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燃烧的火堆感觉心情特别轻松。
我正得意洋洋的时候,我发现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怀里抱一个包袱,站在院子门口,直愣愣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就像一个人影站在我面前,我怀疑我脑子里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我轻轻地叫一声妈,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但她的声音很弱,我刚能听见。我高兴地喊道:“奶奶,奶奶,妈妈回来了。”奶奶听到我的喊声赶紧来到门口,妈妈仍然站在门口没动,也不说话,奶奶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轻声问道:“是彩红吗?永福呢?”妈妈突然跪在地上,她抱着包裹哭着说:“娘,永福在这儿呢。”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并没意识到不幸已经降临到我们头上,而奶奶已经意识到了,她浑身颤抖着蹲下去,又用颤抖的手去解那个包裹,可是,她解好长时间也没解开,还是妈妈哭着解开的包裹,等骨灰盒露出来时我才意识到爸爸已经死了,顿时,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奶奶没有哭,她颤抖着说:“咋会这样呢?”她想用那颤抖的手去摸骨灰盒,可是,还没等到手挨住骨灰盒,她已经昏厥过去。我一下子抱住奶奶,喊着奶奶嚎啕大哭,妈妈似乎也顾不上照看骨灰盒里的爸爸了,她哭着和我一同将奶奶抬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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