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丈高的石墙几乎将暗昧的日光遮挡尽了,墙上插满的尖矛却反射出森然的寒芒。黄昏的影子往这深院里堕落下来,院中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显是个美轮美奂的花园,只除了——这里没有水。
任何花园都必不可少的小桥流水,这里是没有的。因为流水从外界来,又向外界去。这里不可以有任何与外界相关联的东西,也许只有阿寄是个例外。
院中还蔓生着齐人高的杂草,被冰雪压得干枯而断裂,渺渺茫茫的一片雪的废墟里,连虫鸣声都消歇尽了。
高墙四合,只在东边开了一个小小的厢房。
此刻那厢房的门大敞着,一个白衣少年斜倚着门正朝她看过来。视线与她对上的一瞬,他又转身入内去了。
阿寄抿了抿唇,穿过长而无用的游廊,走到那厢房门口。暗红的晚霞正在她背后的天空上缓慢燃烧,映得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也有了些温暖。明知道那人不会在意,但她还是伸手敲了敲开着的门扇。
“哒”、“哒”,两声,惊破了一院的寂静。
“你可算来了。”
那少年本是背对着她,这时候回过头来了,朝她柔软地一笑。
你可算来了。
话里含着柔软的意味,仿佛他每时每日,都是在这里等着她来一样。
少年穿着一身华美的袍子,素白的底,缃黄软红的线,绣出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垂落足跟的直裾,仿佛那牡丹花盛开了又落了一地,收拾不起,只能随风散去。那一身年少而清瘦的骨殖就这样被团簇在淡薄的牡丹花影中,长发任意地披散下来,当他在案前坐下的时候,便柔软地拂在了地上。
他微微侧着头笑着看向她,美丽的脸容上一双狭长的眸,泛出清湛的色泽。因为长久地不见天日,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清秀干净,却没有人气,要令人以为他根本不是人,而可能是神,是鬼,是妖物。
可是他却又笑了,笑的时候一侧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些苍白的邪气;上挑的眼神看起来是诚恳的,却没有分毫的笑意,只是黑得深沉。
眼前这个优雅柔和的少年,就是这座长安城的秘密,也是这个大晟朝的秘密。
一个永远不能走出这高墙深院的“安乐公”。
***
阿寄跪在案前,将食篮中的小碟一一摆了出来,顾拾坐在对面,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你换了发簪?”
阿寄仓促地点了点头。她心底是有些慌的,却还强作镇定抬头看他,他正对着她笑得温润动人:“这样,你比昨日又好看了一分。”
她慌乱地错开眼神。少年轻轻一笑,执起筷子开始安静地用膳。今日的他格外温顺,但他愈是温顺,便愈是令人害怕。他的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子,随时都可能任性地出鞘。
阿寄记得有一回她伺候他用了膳后正在低头收拾,他却忽然一拂袖将案上的铜镜摔落在地,将门口的守卫都惊动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发作,也许不见天日的他永远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伺候他已经快九年了,当她第一次来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才六岁,什么也不肯吃,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盛夏的天,她几乎能听见他的骨骼都在颤抖。彼时迁都未久,这座气派的安乐公邸也尚未建成,君君臣臣都只能局促在旧朝的高庙和京兆府里,而给他的就是那个小小的、阴暗的房间,终年飘荡着死去的香灰气味,仿佛内里还掩藏着几百年的先代魂灵。而那个六岁的孩子,他就在那房间里,整日整日地发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是一无所有的空。
现在,他也总算是有了一些表情了——他学会了笑。
“昨晚下雪了啊。”吃完晚膳后,他抬起头,少年的声音做出了几分轻快的样子。
她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她点了点头。
“我以为下了一晚上的雪,总该很厚、厚得能把院子里难看的东西都盖住。”他笑道,“谁晓得今日又是晴天,积雪只剩了这样薄薄的一层。”
她也笑了笑。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好像在根据她的表情来判断她的想法,而后再决定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簪子?”
她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发上新换的木簪。那是掖庭里一个老妇自己刻的发簪,雕工粗糙,图样是一朵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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