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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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雨泽嗯了一声,就继续往里面走去,走进一条狭长的甬道,任雨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里的居住条件的恶劣,还是让他感到震惊,拥挤不堪、杂乱无章的低矮房屋,多是用破砖烂瓦堆砌的,屋顶也大多为石棉瓦。墙壁是破油毛毡等乱七八糟材料拼凑而成;蜘蛛网般的电线,散乱无章地东拉西扯;本来就不宽的街路边,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颗粒状粉尘,直往人的眼睛和鼻孔里钻。

任雨泽发现,这里仅有的一点点空地,也被垃圾堆占据着。他特意看了看附近的一个大垃圾堆,发现垃圾堆里连个菜叶都没有。他感到强烈的震撼,窥一斑而见全豹,这里的老百姓生活是怎样的困难!

走了一会,任雨泽想上厕所了,这不是他肾不好,主要是他有个早上喝茶的习惯,刚才在办公室他喝了不少的茶水,司机周勇果然是对这里很熟悉,领着任雨泽左拐右拐,找到了一间室外厕所。

让任雨泽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如此热闹:等待上厕所的男女老少,在厕所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王稼祥笑了笑,说:“任书记,你稍等,我到前面和他们商量商量,让你加个‘塞’,先方便。”

任雨泽赶忙摇了摇头,表示拒绝。王稼祥只好作罢,几个人陪同任雨泽站到排尾。

周勇介绍说:“这里平均300多人共用一个厕所,所以居民们每天都要在这里碰面。居民们都有早起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却与厕所有关。一般情况下,夏天五六点钟,家家就都起床了。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厕所前面排队。有一次我拉肚子,跑了好几个厕所都排不到前面去,没办法,只好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解决了问题。”

“你怎么到这里上厕所?”任雨泽很不解的问。

“噢,任书记,你不知道,我姐姐就住在这里,那次因为她生病,我来看她。”周勇回答:“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厕所里的卫生,简直让人受不了,有时候都下不去脚。冬天厕所的过道和蹲板上都是冰,一不小心就摔跟头;夏天的时候,污黄的尿液都流到外边……。”

任雨泽一面听着周勇的介绍,一面坚持着,随着长长的队伍向前慢慢挪动着,终于,轮到了任雨泽,他的问题解决了。

司机周勇当向导在前面引路,任雨泽等一行人继续在棚户区的街路上行走。凸凹不平的路面,大多被居民倒出的脏水封住,文秘书长走着走着,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任雨泽眼疾手快,但还是没有扶住,文秘书长却拖着王稼祥一起“咚”地倒在了地上,路面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尿臊味,王稼祥差点呕吐了,任雨泽和周勇赶忙伸出手来,用力把这两人拉了起来。

四个人都很尴尬,文秘书长扶了扶眼镜,还紧张地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有人看见,才放下心来。

周勇介绍说,最严重的问题,是棚户区居民的日常生活用水。老百姓饮用的,是气味难闻,水质超标,被当地人称为“矾”水的地下水。家家的水杯暖壶内壁,都结有一层厚厚的水碱。这里患糖尿病、高血压的人很多,据说就是与吃这种“矾”水有关系。

“周师傅啊,到你姐姐家去看看吧。”任雨泽提议。

周勇一愣,本能地想拒绝。可是,任雨泽真诚的眼神,还是让他改变了主意。他点了点头,在前面领路,脚步有些沉重,在一间低矮小房门前,周勇停了下来。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位女人苍老的声音。

“我姐姐在家,她家是进屋就上炕,下炕就出屋。”

周勇的姐姐头发花白。推开门,姐姐亲热地招呼周勇进屋。可是,见周勇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她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因为,她的屋子实在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

任雨泽看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家,不到6平方米。一个用木板钉的木床,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面积。衣服、被褥七零八落地摆放在床上,墙面花花绿绿地贴着各种报纸,任雨泽还发现,墙上贴着几张发黄了的奖状,有一张上面写着“全国矿业系统技术状元”。

周勇姐姐心里很过意不去,也觉得给弟弟丢了面子。毕竟,弟弟带着人来姐姐家串门,姐姐应该给他长长脸,热情招呼才对。

周勇告诉钟任雨泽,姐姐这屋子如果不开灯,白天也是黑糊糊的。仅有一个窗户,即使是夏天也不敢开,因为窗户已经散了架。也是因为四季不开窗,屋子里的潮气非常重,被子两天不拿出去晒,盖在身上就潮乎乎的,冬天只要不烧炉子,屋里就冰冰凉,冻得人要命。夏天闷热难熬,姐姐和姐夫两人便轮流到门口坐着。春天时,屋里比屋外还冷,一年四季,只有秋天好过。

“勇子啊,你领朋友来家串门,怎么不提前言语一声,姐也好准备准备。”姐姐责怪着周勇说,“走,带你们到隔壁沈大妈家去坐,她家宽敞。”

沈大妈家其实并不大,10平方米的样子。她家的房子屋顶已经向下塌陷了很大的弧度,墙壁多处都有裂缝,有的大裂缝足有一厘米宽。

沈大妈倒是很热情,端出一摞碗来,给客人们倒水。

“大娘,你这可是危房啊!”任雨泽说。

“是啊,天天睡觉都不踏实。冬天就是冷点,但也比夏天强,夏天屋子里格外闷,屋里屋外臭气熏天的。我身体不好,做饭时烟呛火燎的,实在是难啊!”沈大妈很实在,说着把一碗水端到了任雨泽的面前。

左邻右舍,都知道周勇在市里上班,但是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不知道,听说他来了,不少人赶了过来。沈大妈的小屋立刻显得十分拥挤,但热热闹闹的,大家的话题,自然是围绕住房。也许这是居住在棚户区的人们最为关心的,也许居有其屋是人最起码的生存需要。

一个老头子说,他从来没有让客人到过自己的家,他说:“儿子今年28岁了,还没有份像样儿的工作,始终靠给别人打零工挣点钱……因为没有房子,儿子到现在还没谈上对象。儿子说,他下班后不愿回这个家,可是,我一个退休老矿工,有什么能耐?”

老头叹了口气:“上中学的时候,儿子因为考试成绩好,被录取到市里的重点中学。别人家的孩子都有要好的同学,放学后,也常常互相去同学的家里串门。可是,儿子是棚户区的孩子,所以从来不领同学到家里来玩。”

在人们的鼓励下,一位高个子小伙讲起自己“蒙难”的故事。去年夏天,在一家建筑工地当小工的他,难得有了一天休息日。小伙子忙找来对象,二人抓紧时间到公园小树林里去“浪漫”。

“偷欢”的一对年轻人,被公园派出所的便衣抓了现行,以为他们是卖淫嫖娼人员,要拘留审查,还要处以罚款。小伙子见事情闹大了,便道出了与女友“野合”的原因:已经登记多年,因为没有住处,始终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住到一起。有着正常生理需要的他们,只好隔三差五、因陋就简地解决问题。公安民警经过调查,发现情况属实,两个人有“驾驶执照”,小伙子和女友才得以回家……。

一位老工人介绍说,自己一家在土坯房里居住了几十年。房子不仅破,而且只有11平方米。两个儿子因为书念得好,都在市郊工厂找到了工作。长大成家后,两个儿子想回家看望父母得“预约”、“排队”,老大“周六”,老二“周日”,否则屋子里搁不开,连春节也得岔开日子回来。为这,老两口没少闹心。

任雨泽听的自己眼眶都要有点湿蒙蒙的了,在他们要离开时,周勇的姐姐挽留他们,对周勇说:“姐家是破点,日子过得也紧巴,连你外甥上大学都是你供的。可是,怎么也得吃了晌午饭再走!再说,你不动筷子姐不挑理,还有你的三个朋友怎么办,人家是稀客,怎么能不在姐家里吃口热饭呢?吃好吃坏不要紧,那可是姐的一点心意啊!”

周勇还是坚持走,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去忙。

路上,文秘书长很感慨地对任雨泽说,北江省的城市棚户区,主要集中在三个煤炭,矿石,老工业基地区,北江市仅仅是其中之一。建国初期,老工业基地的建设是“先生产、后生活”,无怨无悔地为国家建设无私奉献,然而,他们的生活、居住条件却没有什么改观。土石房、砖木房,连同日伪时期的劳工房、简易房,一直与矿工们相依相伴。

“屋里小半间,头顶能望天,四世同堂住,睡觉肩挨肩。”文秘书长似乎对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他进一步介绍道:北江市现存的棚户区主要就在郊区省钢附近,这些房子绝大部分是解放初期的,还有相当多一部分是居民自己搭建的简易房。这样的棚户区实在是一道难看的伤疤,与整洁美观的市容市貌极不相称。棚户区的存在严重阻碍了城市化的进程,对北江市的发展造成了相当不利影响。因此,对于棚户区的改造,是社会各界关注、老百姓关心期盼的实际问题。

任雨泽也经过了今天的观察,发现现存棚户区中的居民居住条件,普遍都很差。这些房屋大多建成时间久远,很多房屋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建成时间短的也大多是简易的土坯、砖结构房屋,且已经破旧不堪。简单垒起来的砖房上,多数屋顶都是用毡子糊起来的,修了不知有多少次。居民们最怕的就是下雨天。

同时,危房棚户区还都存在着极为严重的安全隐患,威胁着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有的房屋年久失修,基础下沉,墙体倾斜开裂,随时有倒塌危险。生活用煤以及老化的电线极易形成火灾,加之私建、滥建的房屋连绵成片,区域内过道狭窄杂乱,一旦失火将火烧连营,难以控制。

基础设施严重落后,居住条件恶劣,已经是居住在危房棚户区的居民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状况。棚户区内大部分无燃气、排水、集中供热等设施,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供水管老化,经常断水,取暖以及炊烟粉尘污染严重,环境十分恶劣,居民只能把生活污水倒在附近,久而久之,在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有臭水沟。

任雨泽在返回的路上说:“王稼祥啊,看来你刚才在办公室的想法是对的。”

王稼祥忙问:“那任书记是同意我的方案了?”

“我能不同意吗?但稼祥啊,你也要有思想准备,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民心工程。”任雨泽意味深长地说。

“只要书记你下了决心,我尽力把它搞好。”王稼祥信心十足的说。

“嗯,那就好,这样,你回去弄个方案给我看看,要具体一点的。”

任雨泽也想,得民心者得天下,对于新任北江市的书记来说,其实这也是赢得民心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抓住棚户区改造这件暖民心的大事,以此为施政的突破口,可以起到迅速凝聚人心、树立执政形象的最佳效果。既符合中央执政为民的要求,又切合北江市的实际。

任雨泽说:“王稼祥啊,‘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这是我们常在报告中讲的话。棚户区老百姓真是太伟大了,太能忍受了。他们祖祖辈辈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生活,让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官员无颜面对啊!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让老百姓有个窝啊!”

周勇感动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北江市过去也搞过棚户区改造问题吗?”任雨泽问。

“事与愿违啊!本来是个好想法,但后来让政府那面的人给弄烂了。”文秘书长感叹了一句,不再说下去。

任雨泽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说这些,毕竟这里有周勇在,有的高层之间的事情,还是要注意一点。

任雨泽提出,要去“难民部落”看看。

“难民部落”在棚户区的最后面,占地面积看样子有200万平方米左右。这里的后面就是北江河,相邻了到其他几个区的几条公路,地理位置优异。空阔的地面上已不见低矮拥挤的棚户住宅,一年前便结束了拆迁。

本来,居住在这里的老百姓对棚户区改造寄予很大希望,盼望着政府出力为他们建设更好的家园。拆迁时,家家户户过年似的,男女老幼喜滋滋的,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政府拆掉棚户区,要在这里建设世界最大的广场。

广场的规划面积为120万平方米,周边要建设欧式酒店、写字楼、餐饮等商务区。也要建几栋超高层高档住宅,标准同样是世界一流水准的,棚户区改造政策规定,居民可以享受三种补偿政策。一是就地回迁至高层豪宅,享受售价80%的优惠;二是货币补偿,每户补偿5万元人民币;三是迁往更远的郊区。

表面来看,这个条件还是不错的,

但是,没有高兴多长时间,老百姓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因为,开发商透露,新建豪宅每平方米售价在一万元左右,即使每平方米优惠20%,售价也是天文数字。居住在棚户区的居民,低保户占70%,还有很多是省钢工人的家属,都是没有工作的,大都靠政府救济生活,根本买不起这样的高档住宅。

而货币补偿每户5万元钱,实在是杯水车薪,要在城里任何一个地方购买房屋都不可能。最后一条出路是迁往郊区。开发商在那偏远市郊山沟里,已经新盖了简易的多层住宅,户均38平方米。老百姓需交付5万元,才能换得住宅的使用权。山沟里新房居住条件看起来是有所改善,可是,就医就学等日常生活多有不便。而能够付得起这5万元钱的,仅占全部住户的5%。

老百姓认为实施中的棚户区改造,和广播、电视里讲的中央精神不一样,是变相拆除了他们的“老窝”,驱逐他们离开市区。他们还对市政府无偿划拨这块棚户区土地使用权,让开发商获得巨额利润强烈不满,认为是“官商勾结”敛财,置老百姓生死于不顾。

但是,老百姓毕竟是软弱的,在他们疑虑之际,这一大片棚户区已经被强迁了!发现受骗上当后,老百姓们选出代表,经常上访。与此同时,大多老百姓又返了回来,在已拆迁平整的土地上支起了各色“房屋”,坚守着不挪窝,与开发商抗争。

但是,市政府却始终没有把这一事件解决好。政府领导与老百姓的几次“谈判”,也没有任何进展。

任雨泽听着文秘书长的介绍,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皱得紧紧的。

“开发商是谁?”任雨泽问。

“是……是方圆房地产开发公司。”文秘书长回答,“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是一位名叫纪悦的女强人。”

任雨泽沉着脸问:“市里对这个项目实施情况不清楚吗?”

“纪悦和杨喻义很熟,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合同早已经签了,要改回来,把这个地块用作开发回迁安置棚户区居民的普通住宅,有一定的难度。”

任雨泽冷冷的问:“难在哪里?”

“那样做,属于政府违约,赔偿数额巨大。”

任雨泽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政府再难,也没有老百姓难。”

文秘书长叹口气说:“是这样的,关键是能不能下这个决心。”

任雨泽眼中有了一种少有的冷峻,他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解决掉,哪怕是再次和杨喻义开启战端,自己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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