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农家人的便宜物件儿,是村里画匠随手画的。有一日,一个农妇拿这纸包着根银簪子来换了几个钱。我见画的样子好看才收着,一直没舍得丢了。”
云律想一想,又道:“既是便宜东西,那又何必独留?这银钱给你,你叫那画匠再画一张不就成了么?”云律便真的找人打了银镯子,准备送给鸿儿玩。
游红馆内,鸿儿接过他送的那对手镯,眉眼盈盈,说道:“律哥哥,我有一只差不多的,正戴在脚上呢,只是没有挂着这么多花样的铃铛坠儿。”她摘下那只脚铃,细细比对着新银镯子,指道:“你看,你看,果然,我的少了一只寿桃铃铛。我自出生起就戴着脚铃了,恐怕是我父母给的。这镯子你从哪里买得?”忽又长叹一声,道,“他们不要我,把我卖给了拐子,害得我沦落到鬼市。如今认不认亲,都无所谓了。他们只当我死了,我也只当他们死了。”
“嗯……不说这个了。鸿儿,来,我帮你画眉。”云律持一支眉笔,在镜台前陪鸿儿描眉画眼,一番妆扮。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好得像蜜里调油。
此时,一个家仆进门对云律附耳报说:“二少爷!老爷……老爷他……梁大夫过来把了脉,看了舌头,说什么‘人心已死,是为一不医也’,拿起药箱就走……老爷已去了!”
☆、金鞭天劫
漠南云州,暮秋时分。三山环抱一湖,水天相映,波光融漾。西来长风猎猎,吹起山下的一面三丈高的“云”字军旗。雪白营帐散落如星。营帐外的一处马场以木栅栏圈围,中有秋草百里,残菊零星,霜露似银。一匹匹五花肥马奔逐如云,由马仆牵引去一列列马槽饮水食草。侍儿人面如花,歌舞酒宴盛大。少年子弟们各是锦衣华裘,谈笑纷纷,投壶为戏,吟诗作乐,占得十足风流意。
一名黑衣军士跪在云远仁老将军面前,低头拱手,请示道:“云将军,马场已布置周全。”云老将军便朝他身后的一名胡服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心,揭开手中黑漆螺钿捧盒上遮盖的一方猩红缎子,刹那金光耀目,灼灼如烧——竟是个用五彩丝绳结缚的金柄马鞭。
云老将军高声祝酒道:“各位,赛马大会可以开场了!优胜者赢一柄金马鞭!”
恰在此时,一名胡人少年匆促赶着一辆小破马车上前,衣旧而人俊,车破而马壮。他年十八,名齐统,字子竞,通汉语,从汉姓。但他眼似鹰隼,色如琥珀,浓眉高鼻,薄唇宽颔,高大魁伟,身形轮廓全都异于云州汉人。一身打扮是短衣窄袖,皮革蹀躞带上挂着一把形似弯月的腰刀,足蹬一双灰色长靿靴。其人宽肩窄腰,胡服英挺,举止气度自是不同,人莫可逼视。胡人少年向老将军麾下的军士们深深行礼,朗声说道:“军爷,子竞愿出这三十坛马奶酒,换一个赛马的机会,看我的戈丹能不能拔得头筹。”
那名叫戈丹的高头大马生就棕身雪蹄,蹄下迅如风稳如鼎,在主人言罢后即昂首长鸣一声,精神抖擞,风采照人。
为首的那名黑衣军士便从他手中接过一坛红封子马奶酒,转身向云老将军低声进言道:“将军,我看这小子眼熟。他是铁勒族人,现如今不过是城东六福楼的一个马槽贱仆,实在不可与天子门生——更不可与少将军同场赛马。”而云老将军捻须不答。
云瑜的长子少将军云琰却不愿平白多生事端,更怕落人话柄,便三言两语劝住了父亲,随后就让军士应允齐统了。云琰年十九,字世鸿,圆领白袍上绣有金银瑞云,云端有一衔芝卧鹿。这汉子身长八尺余,左脸天生一块笔洗大小的黑红胎记,面貌奇陋不堪,宛如夜叉山鬼,惟其才德颇盛,少壮有力,勇沉非常,乃是一员悍将。时人比之蜀汉凤雏。他上月刚娶得美娇娘一名,乃是尚书省大臣施瑾之女施月乔。
军士擂鼓声起,众人逐鼓点而赛马。群马分黑白棕黄红等色,仿若云霞乱涌,或齐同并进,或你追我逐,沙尘飞扬,马蹄得得。云琰骑一匹叫鸣雪的白额黑马,毛色如墨,动若游龙,与戈丹一同领先。有一青背番马渐渐落后。番马背上贴一少年,他狠下心抽打了马儿几鞭子。孰料番马性野,不仅不听鞭子,且昂首嘶鸣不已,惊蹄乱走,擅离赛道,往崎岖泥泞处践踏。俄而,少年手中的马鞭已折作两段,慢慢松了马镫与缰绳,只死死抱住马脖子。可座下马只一个喷鼻,他就连脖子也抱不住了。马儿猛一跌扑倒地,那少年惊叫连连,耳边尽是马蹄乱踩,马群乱叫。他夹在当中,浓尘入眼,所见唯有马鬃乱飘。
齐统见状,一面舍不下金马鞭,一面过不去良心,不由得面色发白,一咬薄唇,纵马上前,冲那少年狠狠骂道:“蠢货!”骂罢,身手迅捷如鹰,挟他上马如挟鸡崽。齐统把他丢去一处矮坡休息。那少年落马而惊,喘气急促,挣扎起身且面涌血气,举起齐统掷来的一只牛皮水囊猛灌一气,谢过这奇伟男子,又哭道:“输定了输定了!是我不好,非但自己落了后,还连累了你……”
齐统大笑道:“你输是成定局,我输不输可说不定。这才第二圈,还剩下三圈要跑呢。戈丹,我们走!”他拍马而去。
秋风中,云琰御马如驾飞龙,远远列在第一。须臾,他稍一侧头,眼角瞥见戈丹又猛追而来,不禁叫道:“好小子,竟还能与我再赛!”
最终,一柄金马鞭归了齐统。
齐统大喜。交接金马鞭时,云琰眉头微蹙,目光凝然,心中虽愤懑,却也不得不服。
赛马大会之后,恰逢十旬休假,云州同僚幕宾设宴于醉仙坊的高楼之上,近两日方见云府门前的车马少了。云府后院的菊清馆中,两个粉面美婢尚在饲喂一只绿皮鹦鹉。小鹦鹉饮水洗澡,叫了两声,斜翅飞绕角替,再栖回架上,别过头梳理翠羽。瑞蟾手捧一只白瓷小水盂,催教几句好玩好听的。瑞月凑去撒了一把谷料,嘻嘻逗它道:“看这傻傻痴痴的呆样儿,不像是个会说话的。吃了咱们的粮,倒吐不出一句人话!”
施氏出帘责问:“什么吃了粮,又什么吐不出人话?”
瑞月回道:“少夫人,我俩正教青凤说话,好哄您开心呢。”
“哦,说些什么?”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多福多寿,十全十美。”
施氏手扶水晶帘帐上的小银勾,侧身垂首,暗把这十六字念上两遍,心底恰如风起水皱,一池碎萍。她一向孤高自许,乖僻喜静,自嫁了个丑丈夫后更是甚少言笑。一对新婚鸳鸯心思不通,相聚每无话。瑞蟾可惜那满桌肴馔,劝少夫人稍动几筷。施氏却冷冷打发她们道:“花苑的金桂早早含苞,你和瑞月采些好的薰帐子去罢。”施氏现只交代两句,仍恹恹地欲去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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