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了五条鱼给三奶送去。待到傍晚,黑蛋妈喊他回去。云良挑了几条块头大些的鱼,叫黑蛋带回家。黑蛋不要,云良硬塞给了他。
妈回来时,云良的鱼还没刨完。妈挽起袖子,心疼地说:“哎哟,快去歇歇,我来刨!”手确实勒得痛了,云良便把刀放下,拿一个纱钵,把鱼鳔捡进去。“给你三奶没?”妈问。“给了五条。”云良说。晚饭简单吃了点,妈急着用锅,云良早早把碗筷洗了,往灶里架了柴禾。妈开始煎鱼了。晚上爸打电话回来,妈高兴地汇报自己跟云良的战绩,又叹息着说:“煎鱼多费油!前日才灌的一壶清油,没得了!”云良在厨房听到妈在问爸晚上吃的什么,浙江热不热,晚黑蚊虫多不多,又问中药按时喝没,接着就听到妈的笑声。妈喊云良,他把锅里煎焦的鱼末儿捡给猫吃,盖上锅盖,跑到房里接电话。
第二天,妈从托盘里倒出一半煎鱼,用塑料袋装好,骑上自行车给云良姥娘送去。云良没有去,萍萍家里盖房子,这天打地基,萍萍要他去帮忙。云良见到娇娇。娇娇是萍萍的女儿,比云良大半岁。娇娇去年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放假快一个月了,云良还是头一次瞧到她。上了高中的娇娇变得淑女了,低眉顺眼的端茶倒水。云良跟她略说了两句话,便埋头和水泥,掂灰斗,同时接受着村里长辈们开着他的玩笑。萍萍急急地到街上买菜,又急急地赶回来,跑得面红耳赤热汗直流,也顾不上骂人说粗话,也不跟大老爷们嚼舌根。小勇爸一手拿着砖尺,一手捏着石灰粉,蹲在地上画线,望了眼给云良三爷递锄头的萍萍眉毛上挂着的大汗珠,笑道:“萍萍,晌午管饭哈!”萍萍道:“管饭!管饭!”“没得鱼不吃!没得酒也不吃!”“鱼肉管饱!”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光手抹了把汗,把娇娇叫到房里去。一会儿,娇娇出来,推着车子,骑上走了。原来萍萍赶集慌里慌张,忘记买啤酒了,便叫娇娇从小卖部里买一箱回来。娇娇的爸在外打工,过几天才能回来,叫萍萍在屋里张罗,不能误了良辰。算命的说,六月十七八动土,大吉大利!
云良妈回娘家,赶上云良姥娘收芝麻。晚上她就没回去,在地里帮忙削了一天芝麻。第二天傍晚回来,云良姥娘又收罗了半蛇皮袋吃的,叫云良妈带回家。云良妈说:“其他的不要,芝麻叶我拿着!”当初云良妈出了嫁,当妈的心疼女儿,隔三差五背吃的用的来,菜籽打了送油来,果木熟了送果木来,年猪杀了必定要为女儿送来几块沉甸甸的猪肉,还时不时把女儿、外甥、外甥女接去住上个十天半月。现在交通便利了,出门不是自行车就是汽车,走亲戚一忽儿就到,两位老人倒不跑得那么勤了。云良妈打电话叫他们来玩两天,他们也不愿意来,说:“屋里离不开,又是猪,又是够又是鸡鸭的!”只叫女儿到他们那里去,嘱咐道:“莫拿东西,拿了你带回去!”云良姥爷爱抽烟,女儿把新买的烟递到他手上,他便默不作声的腾出手接下,搁在他常坐的大椅子上方的供桌上,又伸伸手中快烧完的烟头道:“再莫买烟,我自己的烟还好抽些!”那是一块五毛钱一盒的天女散花。这种烟盒最受小孩欢迎,男孩爱,用来折三角,女孩也爱,爱那上头长衣飘飘的美丽仙女。后来二女儿、小女儿也长大了,陆续都出了嫁,老人身边冷清起来,就开始盼女儿们来,人来了,老头老太太像接待贵宾一样,排骨炖上了,鸭炖上了,时鲜蔬菜拼盘放好,只等下锅烹炒。小女儿爱吃爆炒鸡仔儿,老太太便大清早守在鸡窝门口逮鸡。厨房里被弄得热热闹闹的,过年一样,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头也乐呵呵的,走进走出,时不时跟女儿们拉些话。临走,老太太总能收罗些东西,分配好,这个兜里塞一点,那个兜里放一包。不要不行,老头大声大气唠叨,老太太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细语轻声劝说,反正他们是不准备再收回去。
所以,云良妈还是乖乖把东西隔到车篮里。云良姥爷满意地跟在车后道:“放心骑,装扁嘴蛋的盒子里头,我垫了好几层棉花!”老头送到大门口,停住了,老太太则一同走着,直送到山岗上,似乎既抱歉又感激,说:“瞧,叫你大热天来削芝麻……你们年轻人做活快,要是我跟你大儿两个,还得一天!”云良妈笑道:“妈,瞧你说的!你跟我大儿两个注意身体,莫叫我大儿老抽烟!”“他倒听你的不?谁说都不依!你大弟说他,他憋了一天,转眼又抽起来!”云良妈急着回家,便道:“妈,你再莫送,我回去!你转去呀!”说完,骑上车走了。云良姥娘在后头喊:“路上骑车当心点!还来!”见云良妈拐个弯儿,看不到了,便走下山岗来,回去翻芝麻。
云良妈到家时,天边只剩一点稀薄的光。云良还没下班,她便拿着盆到云良姑奶屋后的园子里挖黄泥巴,那里的黄泥巴腌咸蛋再好不过!云良姑奶在房里问道:“谁个?”便弓着背走了出来。见是云良妈,她要进屋搬椅子来坐。云良妈笑道:“姑妈你莫忙,我到你后园子里去挖点黄泥巴腌咸蛋。我妈给的扁嘴蛋!”姑奶已经从石檐上走到门楼里,又走回来,说:“你妈是个老贤惠人儿!好长时间没瞧到她,你妈跟你大儿身体还好?”“我妈身体扎实得很!我大儿还是老样子,成天抱药罐子喝。”姑奶咂咂嘴说:“你大儿前些年身体多好,走路跟跑一样!就怨摔了一跤!走,我跟你一起去挖,山头这里的的不好,要挖放水沟沿儿上的!”两人便往后园去了。云良家的黑狗和姑奶家的小黄狗勾肩搭背,低声叫着,往稻场里跑,闹了一阵,又往山岗上去。
云良妈正烧着饭,云良披着褂子,跟在三爷后头回来了。云良开心地吃着妈从姥娘家里捎回的鸡腿。妈没什么胃口,晌午炖的鸡油太大,便搅了碗面子,里头下一撮芝麻叶,竟十分好喝,叫云良也尝尝。喝完面汤,云良妈放下碗,去瞧黄泥巴化开了没,把盆崛起来摇摇,泥融在水里,跟塘稀泥一样。她往盆里揉了些火灰,把洗好的扁嘴蛋放泥巴里滚了滚,拿起来装到坛子里,隔一层撒一层盐。云良问:“妈,我姥娘跟我姥爷还跟以前一样不?”“你姥娘还是那样儿!你姥爷老了一大截,你们长大了得报他们的恩!”妈说着,默默把滚过泥的扁嘴蛋小心点搁在坛子里。云良姥爷的头发白了一大片,走路轻飘飘,站在那里,眼睛定定的,完全是老人的样儿了。云良妈摇了摇头。这家里的木门、桌椅,那样不是云良姥爷打的?房子才盖上,云良姥爷就背着工具包住到这里来,大冬天,他在旧屋里足足做了一个月活,做完,背起包就走,跟阵风似的,谁也拦不住!
农家主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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