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停住,问一个愤愤不平的老头:“这里面住着什么人啊,这么威风?”
老人摇摇头不满地哼了一声,“还用问吗?不是明教义军首领张无忌,也是张无忌手下的大将。”
“他们这不是扰民吗?”
郭宁莲故意这么问。
“民是什么?蚂蚁而已。”
老人哼了一声走开。
郭宁莲望着深宅大院出神。她不能不佩服张无忌远见于未萌,稍一放纵,民心就会尽失啊。
四牌楼大院原来是元朝院判庆寿的府第,修建得富丽堂皇,如今成了胡德济临时征用的宅子,他自恃是胡大海的儿子,又是攻下婺州的功臣,未免有点忘乎所以。
掌灯以后,院里灯火通明。
一个黑影从高墙上轻盈跃下,原来是郭宁莲。她悄悄躲过巡逻兵的视线,从夹道墙下走过去,来到正房外,已听到一片丝竹管弦之声。
因为院里站满了士兵,她无法靠近,便绕到房后,趁人不备,上了房顶,伏在屋檐上,双手抓着檐瓦向下看。
只见胡德济正在大开宴席,怀里抱着个女子,左右还坐着两个,不时地与她们狎昵调笑,大厅里有二十几个半裸的舞女在跳舞。
一个赤红面孔的人坐在打横处,他也抱着个女人在调戏。外面打更的梆子声起。
赤红面推开那女人,说:“不好,都三更天了,我得回去了。”
胡德济说:“急什么!难道半夜三更张无忌还盖大印不成?”
原来他是张无忌身边的掌印吏黄初,本是张无忌打太平时捡到的孤儿,后来和胡大海攀上了乡亲。他能到张无忌身边掌印,也与胡大海推荐分不开,所以他们之间走动频繁也就不奇怪了。
赤红面黄初可吃不准张无忌的脾气。
“也说不定。”
赤红面说,“去年攻镇江时,我就被半夜叫起来过,半夜用印的时候虽只有一次,也够怕人的了。”
胡德济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张无忌虽然是教主,身边妻妾成群,也不是不吃荤腥的,他才不会在这时候启用大印呢!他保证正搂着美人销魂呢!
赤红面说:“将军胡说吧?怎么会呢?”
胡德济说,“教主他为什么非要杀他外甥李文忠?李文忠那小子太蠢!放着绝色佳人自己不用,又不肯献给舅舅,却一刀一刀地都宰了!张无忌能不气吗?能不心疼吗?你看看教主那三十六房妻妾就知道,教主是心疼美色的……”
赤红面说:“这么说,是你先把美人给他孝敬去了?怪不得你这么明目张胆。”
胡德济喝了一口酒,说:“还用得着我去献殷勤吗?人家的侄子朱文正早捷足先登了。唉,可惜咱没这个艳福。朱文正送给张无忌那个美人,那叫真是倾国倾城,会写诗,会作画,又会弹琴,刻过文集,是什么”江南楚苏“中的一个呀!是浙西有名的女才子,谁见了都得动心。就算是教主那三十六房妻妾,也未必能比得上这江南楚苏啊!”
既然张无忌也一样搂着美女寻欢作乐,黄初就放心了,乐得开怀畅饮,完了搂着美人儿过上一个销魂之夜,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房上的郭宁莲一听说连张无忌跟前的掌印吏都敢如此嚣张,且又给张无忌头上泼污水,气得咬牙切齿,她马上要回去报告,顺便也要查查,张无忌是否真的搂了那个江南才女在行巫山云雨?
此刻,张无忌的书房里通宵达旦地亮着灯,他伏案写了很多小纸条。这是他近来的一项发明,把军政大事、官员遴选、民间疾苦,事无巨细,全写成纸条粘在屏风上、书架上,一样一样地办,办完一件扯掉一个。这个也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一个好习惯,所以工作都写在记事本上,做完就撕掉,没做完就留着,时刻提醒自己!
夜已很深了,张无忌才把近几天要办的事弄出个头绪来,把一张张写好字的纸条贴到屏风上去。黄蓉进来,方盘里托着点心和汤,把一碗汤放下,说:“再不休息,天都亮了。”
张无忌说:“你看,有这么多事等着要做,睡下了也不安枕啊。”
黄蓉奇怪地看着那些纸条,问:“这是什么呀?”
她一张张看去,有的写着“婉拒张士诚之子为人质,诚心来归,便应推诚相交……”
有的写着“应令胡大海再攻绍兴,进占浙东重地……”
“近日当返应天……”
黄蓉笑他下的是笨功夫,用得着都写在纸条上吗?
张无忌道:“天下大事都担在我一个人身上,事无巨细都要我决断,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疲于应付。”
他是信奉这八个字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要办的事全挂在这里,便不会忘了。
黄蓉自信自己也很聪明,但是张无忌更比自己更聪明,但是他都记不下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叹息,做皇帝也够可怜的。
张无忌端起碗来喝着,一口气喝个精光,又吃了几块点心。
黄蓉问:“味道好吗?”
“啊,好,”
张无忌吧嗒一下嘴,又反问,“什么汤?”
黄蓉笑他真是食不甘味。吃下去了,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汤。张无忌不禁长叹一声。
黄蓉问道:“今天你把敏儿、芷若、莲儿她们派出去,敏儿和芷若都回来的,唯独莲儿不见呢?要不然去找一下她?”
张无忌摇摇头,道:“莲儿武功这么高,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估计八成她发现什么事情了,正在追踪!她也不容易。”
黄蓉道:“微服私访?这个真没有必要,经过这么多次的整顿军纪,按我看来,部下对你都是有令必行、百依百顺的。”
“人心隔肚皮呀。”
张无忌说,“李善长又怎么样?一切法度皆出于他之手,他不也背着我到秦淮河去狎妓吗?”
黄蓉说:“可你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呀。”
张无忌道:“那也对。从长远看,宁可谁都不信,也不可偏听偏信。人都趋于利,所以才有人向我投诚,所以才有人为我驱使。”
这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却也让人心寒。
黄蓉说:“你太累了,休息吧。”
这时门开了,郭宁莲轻盈地进来,一见黄蓉在,就说:“蓉儿姐姐,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黄蓉微微一笑,拿出那盘点心,说:“这是我做的小点心,你最爱吃的。”
“太好了!”
郭宁莲抓起一块,整个吞进口中。
“你慢一点!”
黄蓉摇摇头,看着郭宁莲,说道:“又一个可怜虫。”
张无忌看着郭宁莲,心里也是一阵心疼,说道:“莲儿,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此行有收获吗?”
郭宁莲叹道:“当然有。不过现在不到说的时候。你有一个管印的人是赤红面吗?”
“啊,黄初。”
张无忌问她怎么忽然提到了他?这是张无忌打下太平时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孩子,很可怜,就收留了他。
“现在他可不可怜了。”
郭宁莲冷冷地说,显然话里有话。
“他怎么了?”
黄蓉问道。
郭宁莲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张无忌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在被窝里睡觉。他身边的人哪个不像避猫鼠。”
郭宁莲说这怕是要打脸了。她说今天碰上两个斯文人,也像在私访,他们说丈八的烛台灯下黑。
“灯下黑?”
张无忌说,“灯下黑是最可怕的,听你这口气,黄初背着我在干坏事?”
“不止是他。”
郭宁莲说道:“我一直觉得相公你疑心太重,现在看,不重还真不行啊。稍有不注意,下边就出乱子!”
张无忌和黄蓉都感动吃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郭宁莲说:“先出去看看你的掌印官哪儿去了吧。”
张无忌马上站起来:“走。别弄成灯下黑,我这丈八的烛台也就没用了。”
由于张无忌的夜查,小吏们全都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衣衫不整地站在地上,个个发抖。
张无忌指着一个铺盖叠放整齐的铺位问:“是黄初的铺位吧?人呢?”
没有人回答,都摇头。
张无忌对一个中年簿曹说:“你是管理者,你的下属有漏宿者,该怎么办?”
那人抖抖地说:“听凭发落。”
张无忌说:“打你五十大板不冤吧?”
那人跪下:“我有罪,甘愿受罚。”
张无忌挥挥手,他被拖到院中,立刻传来乒乓的杖责声。
张无忌伸手按了按黄初的床铺,又去捏他的枕头,却发现枕头很重、很硬,便用力撕开,随着米糠泻出,露出一大堆银锭和珠宝首饰。
在场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恰在这时,喝醉了酒的黄初摇摇晃晃地回来了,一踏入官舍房门,立刻有如五雷轰顶的感觉,一下子醒了酒。
张无忌恨恨地哼了一声,并没有下令杖责,这下,黄初绝望了,如果打几十大板,也就过去了,不打不罚,看来脑袋保不住了,他跪在那里长号起来。
张无忌回到官衙,更无睡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如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自己手下兄弟就算再卖命的打仗,只怕换回来的胜利都会被这些蛀虫给败掉!
不行。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把这一股歪风邪气给打掉,而且是狠狠的打!张无忌下定决心的想到。一场暴风雨式的整风运动就这样在义军当中展开,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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