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防他防得这样严。”我说,“到澳洲去……是避开他吧。他还在那间航空公司?”
“唔。”老妈用手托头,“有时候走过中环,看到某个人的背影仿佛像他,都吓一大跳,急急忙忙避开。奇怪,当初脱离家庭也是为他,结婚生子也是为他。一切过去之后,我只觉得对不起你,女儿。错在我们,罪在我们,你却无端端被带到世界上来受这数十年苦楚。”
“我的天,又讲耶稣。”我打呵欠,“我要睡了。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担当。”
我拿出安眠药吞下,躺在长沙发上,一忽儿就睡熟。每次都有乱梦。梦见穿着白裙子作客,吃葡萄,吃得一裙是紫色汁液,忙着找地方洗……忽然来到一层褴褛的楼宇,一只只柜子,柜子上都是考究白铜柄的小抽屉,一格一格,像中药店那样,打开来,又不见有什么东西。嘴里念念不忘地呢喃,向陌生人细诉:“他那样爱我,到底也没有写信来。”还是忘不了那些信。
醒来的时候,头痛,眼睛涩,像刚自地狱回来,我的天,一切烦恼纷沓而来,我叹口气,早知如此,不如不醒。而且老妈已经上班去矣,连早午餐的下落都没有。
我想结婚对她来说是好的,可以站在厨房削一整个上午的薯仔皮,够健康。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结婚,设法叫她们的丈夫赚钱来养活她们。
老妈的日子过得很苦,一早嫁给父亲这种浪荡子,专精吃喝嫖赌,标准破落户,借了钱去丽池跳舞,丽池改金舫的时候母亲与他离婚,我大概才学会走路。我并未曾好好与他见面,也没有遗憾,我姓姜,母亲也姓姜。父亲姓什么,对我不起影响。
真是很悲惨,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忧虑,譬如说:下学期的学费住宿与零用。
我不认为韩国泰先生还有兴趣负担我下年度的开销。我们争论的次数太多,我太看他不起,对他十分恶劣,现在不是没有悔意的。
我的学费,我的头开始疼。
电话铃响,我接听筒。
“咏丽?”洋人念成“WingLi”,古古怪怪,声音倒很和善。
“咏丽不在。”我说。
停了一停。“你是谁?”
“我?我是咏丽的女儿。”
“噢!嗨!”他很热诚,“你好吗?剑桥高材生。”
“母亲告诉你我是剑桥的?”我问。
“自然”他说,“你是你母亲的珍珠!啊,我是咸密顿。”
“你好,咸密顿先生。”我问,“你送我母亲的钻石,是不是很巨型?将来你待她,是否会很仁慈?”
“是,我会,珍珠,我会。”
“我的名字不是珍珠。”我叹口气,“你打到她公司去吧,请爱护她,谢谢。”我挂上电话。
我走到窗口站在那里。香港著名的太阳曝晒下来。我们家的客厅紧对着别人的客厅,几乎可以碰手,对面有个穿汗衫背心底裤的胖子,忽然看见了我,马上“卡”的一声拉下百叶帘,声音这么清晰,吓了我一跳。我身上也还穿着内衣,我没拉帘子,他倒先拉下了,什么意思?可能他在帘子缝那里张望着。
我留在家中做什么?我是回来度暑假的,我应该赶到浅水湾去晒太阳。
电话铃再响,我又接听,没想到老妈的交游竟然如此广阔。但这一次那头跟我说:“姜喜宝小姐?”
“我是。”我很惊异,“谁?”
“你猜一猜。”
我的天。猜一猜。
我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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