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能让他在医院里自生自灭,那种地方——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病人的。”
“那是私家医院,不同的。”
“你有没有去看他?”
“自然有,连我都不认得了,拖鞋连热水壶往我头上摔……”
“勖先生知道吗?”我往后退一步。
“怎敢让他知道啊!”勖太太坐下痛哭,“我都没个说话的人,眼看小的全不活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摆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如五雷轰顶似的,过了很久,定定神,站起来说:“我要去看聪恕,你把地址给我。”
“我叫司机送你去。”勖太太站起来说,“可是他不会认得你。”
“不!如果他还记得人,他就该记得我。”
我坐勖家的车子到达疗养院。很美丽很静的地方,草地比任何网球场还漂亮。
我抹一抹汗,跟门口的护士说:“我来看勖聪恕。”
那护士看我一眼。“勖聪恕?他住二楼,二○三房。”
“他如何了?他危险吗?”我有点害怕。
“他,不是危险病人,我们这里没有危险病人。”护士有一张年轻的小圆脸,她说,“可是我们预防他随时恶化。”
“他恶化了没有?”我问。
“他没有进步,时好时坏。”她带我上楼,“勖家很有钱,不是吗?”她笑笑,“他们不愿意接他回家,说是怕影响他父亲的心情。”
“他不再认得亲友?”我问。
“看他心情如何,大多数时候他很文静。住我们这里的病人,大多数希望得到亲友更多的关注。”她笑,“你明白吗?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我有点儿放心。我明白聪恕的为人,他永远不愿长大,一直要受宠爱,一直要人呵护,也许这只是他获得更多宠爱的手段。
护士敲敲二○三的房门,跟我说:“唤人的时候请按铃。”
我推门进去。
聪恕衣着整齐,躺在露台的藤椅上看书。
我已经在微笑了。“聪恕。”我叫他。
他没有放下画报。
我走到他身边,端张椅子坐在他身边。“聪恕,是我,是来看你。”
他仍然没有放下画报。他在看“生活”杂志。
他放下画册,看着我,眸子里一股死气。
我心中抱歉。“聪恕,让我们讲和,我们再做朋友,我现在回香港住,我天天可以来看你,好不好?”
他不答。
“聪恕,你知道你两个姊妹都不在了,你父亲只剩下你,你得好好地振作起来。”
他把画册又拿起来。我按下他的手。但是他的手不再潮热。他的面孔还是那么秀美,可是不再有生气。我忽然发觉护士把他的病情估计得太轻。
我握住他的手,心中发凉,我轻轻地问道:“你听得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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