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说,我并不喜欢这样,因为一树和果果才应该是一家人,理智上我能认清这一点,可是情感上却总会偏颇又无情地把刘果果划在界限之外,以至于在她哭着寻求我的帮助时,我冷冷地回了一句:“过不下去就离吧。”
这下我不需要共情也能感受到刘果果的满腔怒意:“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自己有叶春护着,为什么总盼着一树做孤家寡人?只有你许一花的感情是感情,别人的就不值一文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在我心里,我的确这么认为:无论是对一树或我的了解,还是对于我们受原生家庭的影响的认识,刘果果都及不上叶春半分。
一树拉了果果一把,被她一巴掌呼开,继续嚷道:“一树把你这个姐姐当宝贝,你有点什么事他都急得不行,为了你跟叶春那点破事操碎了心,我就不明白了,你就算不想帮他,有必要盼着他做孤家寡人吗?”
这天是典型的八月晴天,太阳很大,水泥地上热浪滚滚,人影虚浮。医院树少、人多,果果这么一吵,周围顿时有很多人驻足观看,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想我这两天在医院挣出的热度还未退尽,因为很快便有人认出我来,眼睛先是一亮,随后附在身边人的耳畔浅语低笑,眉目间似有十二分的曲折故事。
许一树面色赤红,跟他脚上那双红球鞋一个颜色。他最厌恶做丑闻主角,自小羞于在外人面前提家里的事,眼见刘果果不肯罢休,转身大步离去。果果见状,急捧着肚子去追,一路呼叫不止。围观人群里有熟人挤出来对我说:“花花,你弟妹挺厉害呀!你这是遇上对手了!”
回家之后,刘果果执意要打给高梦,笃定她是许一树的秘密情人,发咒赌誓要跟对方一撕到底。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躲在许一树身后、淋得半湿的小姑娘,怎么也跟眼前歇斯底里的孕妇扯不上等号。我不想再激怒她,也怕她再将我扯入战局,便关了门出来,悄悄躲进叶春家里。
叶春家里特别冷清,家具上落了一层薄灰。之前我妈会定时过来打扫一下,这次伤了眼睛才搁下了。我用手指蘸了一下桌子上的泥,猜测我妈受伤的实际时间要比她告诉我的早,我抱她的时候她说疼,只怕身上还有别的伤。
她说父亲因为我们态度不好迁怒于她,可是许卫星想打人,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说话不看他要挨打,看他又说是瞪他,还要挨打;吃完饭不洗碗要挨打,主动洗碗又说卖殷勤,还是挨打;他喝了酒我们要挨打,没酒喝我们更要挨打……
我翻出抹布来打扫房间,想将家里这一篓烂事暂且抛开。如果他是个正常一点的父亲——就算在如果里,我也不敢奢求他是个好爸爸——我妈可以做她名副其实的幸福小女人,我不用因为怕连累叶春而一再拒绝他,许一树也可以做个内外合一的阳光少年,谁也不用怀揣着一肚子心事在外面强颜欢笑。可是如果这种事,不重新投次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来到。
我在擦叶春房间的写字台的时候,许一树进来了。他脸上有几道抓痕,头发蓬乱,面色很难看,像幅画一样立在门框正中,垂头对我说:“果果她发神经胡言乱语,姐你别放在心上。”
我把手里的抹布叠的四四方方,回他说:“我不喜欢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不喜欢。”一树伸手在身上找烟,没对我的话做什么回应。我继续说:“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可以一直容忍她,因为我不必跟她朝夕相处,就算是处一辈子,总共也见不了几回面,所以她尽可以发疯,最多我不理她。”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跟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一树,如果他也不喜欢她,勉强自己容忍她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我大得多。这些话我没法明着跟他说,只好看他自己能听懂多少。
一树找出了烟,点着,凑嘴上吸了两口,听我咳嗽,又不言不语地摁灭在湿抹布上。我看他用力捏掐已经熄掉的香烟,于心不忍,道:“你想抽就抽吧,我感冒了,闻不着的。”他摇摇头:“算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一树盯着叶春写字台上的照片,手指捏着那根香烟在每一个人头上擦抹。
“以前我以为长大了就好了,”他突然开口,但声音里毫无波澜,像是被抽尽了力气,“谁知道会一辈子无休无止。”
我提醒他:“一辈子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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