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发寒,手脚冰凉,不管怎么裹紧被子,始终不能让四肢暖和起来,仿佛身体里的所有温度都汇聚到了心头一点。
他已经十分困倦,却始终不敢闭上眼睛,仿佛身在一场易碎的梦中,非得睁着眼,清清楚楚地看着周遭的世界,它才不会化作泡影。他想一直支撑到天明,入宫前再去见一见她,看一看她的笑脸,在醒来前把这海市蜃楼般的梦境夯实了,他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屋子里一点点亮了起来,粉壁上黑黢黢的影子渐次淡下去,在微明的天光里褪成一种带点青蓝的灰色。
卫琇望着那些影子,眼皮逐渐发沉,随即身躯也慢慢沉重起来,与其说他是困得睡过去了,倒不如说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这场病来势汹汹,前些时日他仗着自己风华正茂年富力强透支和亏空的精力,似乎要连本带利还回去了。
或许是心里多了个念想,卫琇倒也没觉着多难受,反倒偷得几日空闲,能够静静躺着心无旁骛地回味心上人的一颦一笑。
他这一病却苦了钟蔚,讲了一上午的课,大晌午的也不得休息,扒两口饭便赶去十亩之间探卫琇的病,将延医请药、饮食起居等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茅茨堂继续讲授下午的课——这也就罢了,还得分神留心着常山长公主的动静。
常山长公主一贯雷厉风行,得了驸马的首肯,当夜回了长公主府便命人收拾出十几箱箱衣物和器玩,连夜装了三辆安车,第二日大清早便拉到了钟府。
钟蔚看着这位金枝玉叶铺张的排场,想起那日她哭穷的情形,气得脸都绿了,演戏也不知道演得像样些,这也太敷衍了事了,不是当他瞎便是当他傻。
这却是冤枉了司徒姮,她已经精简再精简,搬到钟府来的这些物件都是一日也不能或缺的,何况这里头不止她一人的东西,姜二娘明面上只是个小婢子,可亏待谁也不能亏待大美人啊。
钟蔚见不惯她这德性,可人家姓司徒,打不得,赶不走,骂倒可以随便骂,可人家那副脸皮固若金汤刀枪不入,捱了骂不痛不痒——看她神色竟还挺高兴似的。
于是钟蔚只能眼不见为净。他对司徒家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卫家出事之后便更加腻味了,在他眼里常山长公主自然也是一丘之貉——虽说始作俑者是她阿耶,按理说不该迁怒于她,可若是人的感情都能算得那样清楚,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恩怨了。
长公主依旧糟心自不必多言,更叫钟蔚觉着不安的却是他妹妹阿毛。
兄妹俩从小到大一见面就斗嘴,很少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不过无论嘴上怎么贬损,钟蔚心底深处还是很为自己妹妹骄傲的,虽说有几分才学值得商榷,至少脑筋是清楚的——放眼大靖,能得他如此评价的人两只巴掌数得过来。
可是这几日他惊恐地发现,钟阿毛的举止有些一言难尽。也不知是不是叫他一语成谶,真的近墨者黑,神情举止都同那长公主越来越相似。钟蔚上课时偶尔瞥她一眼,有时候失魂落魄,有时候又低头傻笑,课后找机会考校她,当日讲了些什么全然不知。
他还在十亩之间门外碰上过她两回,一回是午间,一回是黄昏,也没走得太近,只是望着檐角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问她来做什么,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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