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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向城主请示回去睡觉,手腕却忽然被抓住了。

她微微疑惑地回头,撞见秦濯因醉酒而微红的脸和发亮的眼。他对着满堂宾客自豪地朗声道:“这便是我五年前出游时在梨花树下捡来的孩子,诸位且看看,如何?”

宋梨画尚处在茫然状态,一双睁大的眼睛波光潋滟,莹白的脸泛着淡淡的光泽,孩子气地微张着嘴。尚未反应过来,众宾客已是一片喧嚷地议论纷纷。

“清丽可人。”宴席正中一个老者抚了抚须,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复又道,“看其不过稚龄,倘若假以时日,说不准是个颜如玉的燕赵佳人……”

“秦濯你这小子真是命好,随手捡个女娃娃都这般讨喜……”一名形容粗犷的男子一边随手抓过大块牛肉送入口中,一边摇晃着杯盏中清冽的液体,摇头晃脑地做出如是评价。

“生得真是灵秀,秦兄好艳福。”席间一个白衣儒士端起酒盏浅浅咂了一口,轻笑道:“不过……若是当做佐酒歌伎,从现在开始培养会不会早了点?”

宋梨画懵懵懂懂地听着,并不完全明白什么意思,却还是悄然红了脸。她缓缓对秦濯倾身行礼,缥碧的绸衣漾开一环一环的涟漪,“城主,我真的累了,先行告退好不好?”说完十分应景地打个哈欠,眉目间漫上浓浓的倦意。

得了应允,她匆匆忙忙地退了下去,回房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扑向被褥枕席,异样香甜地遁入梦乡。

秦濯继续举杯,侧头望向沉默良久的陆峰,见他不知何时换作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奇道:“陆兄想说什么?”

却不想话音甫落,陆峰当即搁下酒杯,避席起身,对他颔首道:“陆某……陆某有个不情之请。”

秦濯哈哈大笑,额前泛着灰白的几绺发丝都飘扬跳脱起来:“我与陆兄何等交情,谈什么不情之请,但凡我能效力一二,陆兄只管说来!”

他的笑声于四壁间朗朗飞扬,菜肴的甜香,春日草木的清香和珍奇香料的柔香抛入一室幽光里彼此交叠,在浓郁到极致的喧嚣中衍生出奇异的虚幻感,连他自己都不知缘何有一瞬间的恍惚。

东方一角的天色渐渐转青,一丝晨曦将浓重夜色稀释,直至天光涌现。宋梨画在窗隙漏出的丝缕日光的撩拨下悠悠醒转,揽衣推枕,起而推窗,落入眼底的是三月的草木,在这向以苦寒着称的冀北亦绽出春日独有的清新与明媚来。

如秦濯所说,她是在五年前,于秦濯一次南下途中从一棵梨花树下被捡来的——

那时春寒料峭,一棵纤挺劲秀的梨树于江南湿润的风中绽开皎白的花,初而迎风招展,忽而纷纷摇落,冷香顺着温软东风浮动流溢开来,融在菲薄的白雾里散了很远。在这样一番景致间,那一个肤色晶莹、眉目如画的小小女童,蜷缩在树下睡得酣甜。雪白的花瓣落了她一身一脸,她由此也就沾上满身的香气。秦濯抱起她的时候,那粉妆玉琢的小脸便浮起了笑容,发出似呢喃似梦呓的独属于幼童的细细声音……

易州在北方,宋梨画也就随他到了去故乡千里万里的北国,从此再无寻亲的可能。

她只说自己姓宋,连名字都是秦濯起的——梨花纷飞如画,取名梨画,当真是相得益彰——至少秦濯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五年过去,她在秦府一直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地位,既非单纯的婢女,离姬妾更是差得远,反倒像极了被他抱于膝上爱怜得如珠如宝的小女儿。

但这些都不是她要考虑的,因为近些年来秦濯一直很忙。作为一个不大不小城池的城主,他三天两头出去办事,忙得近乎脚不沾地。宋梨画虽年幼就进了秦府,不谙世事,却也模模糊糊地明白,这大概和这个特殊的时期有关——

如今这个时代,叫做东逢。若搁在二十年前,这国家还只叫逢国。只是二十年前朝廷动荡,又连年大旱饥荒,无数生民辗转沟壑之间,不知是谁起了头,大批饥民揭竿而起,发动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起义。起义的烽火很快燃遍了每一寸土地,朝廷为了镇压,几乎耗尽了全部国力。起义军一直打到都城才被官兵所设的陷阱俘获,至此,勉力支撑的逢国朝廷被迫迁都,名曰东逢。而那个被埋没在历史风烟里的前朝,史称西逢。

如今时局初定,百废待兴,举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忙碌一些也属正常。烽火连绵的日子刚刚结束,兵马疲惫,百姓早已厌倦了战争,近年来再起烽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闲下来的只有那些将军,几个年老的被打发回家已经种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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