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沈嘉禾的思念不仅没有半点消减,反倒越来越炽烈,教人招架不住。
近来他时常想起幼年的事。
那些纯净得一尘不染的日子,那些朝朝与暮暮,总会在不经意间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漂浮上来,先喂他一口蜜糖,再撒他一把砒-霜。
他时常觉得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却又一次次挺了过来。
不过是为着那一点念想,那点终有一日会寻回所爱的念想。
裴懿派了更多的人去寻沈嘉禾,几乎是洒下天罗地网了。
他满怀希冀地想,在凛冬到来之前,他一定能找到沈嘉禾。
却没想到,秋天的时候便传来了好消息。
*
立秋刚过,天气猛地便凉下来。
裴臻不小心着了凉,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翻翻覆覆总也不见好。
裴懿听季念许提起,便抽空去看了一趟。
裴臻对裴懿一直又敬又怕,裴懿来看他,他受宠若惊,问什么便乖乖答什么,甚至被摸了摸头,他幸福得几乎要晕眩了。
等裴懿走了,他兴奋地抱住季念许,道:“念哥哥,父皇刚才摸了我的头!他第一次摸我的头!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啊,我要开心地昏过去了!”
季念许将他从怀里拔-出-来,哭笑不得地道:“被摸一摸头便将你高兴成这样?当心教人知道了可要笑话你。”
裴臻突然便有些丧气,往床上一躺,郁郁道:“自打我记事起,便从未见父皇露过笑脸,他总是阴沉沉的,教人不敢亲近,但我又很想亲近他,却没那个胆子。他今日摸摸我的头,便是他对我做过的最像父亲的举动了。唉,你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
季念许默了默,道:“在我小时候,他不是这样阴沉的,也会开怀大笑。”
“真的么?”裴臻眨眨眼,道:“我实在想象不出父皇开怀大笑的样子。”
季念许道:“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如意的事经历得多了,笑容便越来越少了。”
裴臻道:“父皇乃一国之君,也会有不如意的事么?”
“当然,”季念许道:“只要是人,便会有不如意。”
裴臻沉默片刻,道:“念哥哥,你现在越来越像父皇,笑得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不如意?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如意呢。”
季念许微微一笑,道:“你赶紧好起来便是帮我了。”
裴臻道:“我感觉我很快就会好了。”
季念许道:“那便好。”
从裴臻那儿出来,季念许信步走着,忽听到振翅之声,抬头一看,是裴懿的信鸽。
他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手到擒来,抓着信鸽落地,解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扬手将信鸽放飞,然后快步往御书房走去。
裴懿除了上朝和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与朝臣议事。
果不其然,裴懿正同御史大夫魏衍议事,季念许不欲打扰,自去偏殿等待。
他把玩着手中的信筒,心想,这大概又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作为唯一与裴懿分享秘密的人,其实他对沈嘉禾是否还活着早已产生怀疑。他是亲眼看见过、触摸过沈嘉禾的遗体的,虽然他那时尚且年幼,但他记得清清楚楚。当裴懿告诉他沈嘉禾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便相信了,可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开始怀疑,一切只是裴懿过度悲痛之下无法接受现实从而产生的臆想,他年复一年地做着徒劳的努力,来达到自我欺骗、自我慰藉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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