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财政局的窝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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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传达被双规以后,在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以及一些确凿证据面前,他稍作抵抗,便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侵吞了国有资产。

从1993年开始,主管沙州工业的副市长刘传达和管着钱袋子的财政局长孔正义,两人先后借用了财政资金,将原价值近一亿元的棉织厂用三千多万元买下,实现了国有企业的“国退民进”。

具体方法很经典也很简单,但是必须由合适的人来执行。

刘传达在进入政府以前,转业到沙州棉织厂,后来当了厂长,对棉织厂里面的道道很熟悉。更加有利的条件是现任厂长是其徒弟,同时也是财政局长孔正义的表弟,刘传达将其徒弟从普通工人一直提拔到厂长的位置。

在90年代初期,沙州下属各县的棉织厂、丝厂纷纷破产时,沙州棉织厂在刘传达的力挺之下,还拼死拼活地挣扎到了90年代末。但是,沙州棉织厂在完全开放的激烈竞争中,就如破损严重的大船,终究要在大海中颠覆。

刘传达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其徒弟在一次醉酒后提出这个想法时,就不由得动了心。他找人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并拉着财政局孔正义下水,借用了财政局的资金,三个人买断了棉织厂主要生产车间价值两千万元设备的经营权,用公家的设备为私人公司生产。

到了1996年,棉纺厂资产亏损进一步加剧,他趁着岭西提出“抓大放小、国退民进”的大形势,顺利让工厂破产。

在沙州市对资产进行评估时,他采取少评、漏评等方式,让厂里的国有资产大为缩水。

刘传达顺利地完成了对原棉织厂的接收,他对工厂有感情,尽量让原厂技术人员进入新厂。新厂与老厂从人员到设备基本一样,却没有原来的沉重包袱,很快就有了盈利。原棉织厂的技术人员及工人到了新厂,工资比在老厂普遍都有了提高。

到了1998年底,新厂将先后从财政借用的三千万元资金还给了财政局,其中包括了利息。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晓,如果不是财政局有一双时刻窥视着孔正义的眼睛,棉织厂终究有一天会彻底淡出沙州人民的视线,新厂或许将续写沙州棉织业的辉煌。

随着刘传达和孔正义被批准逮捕,沙州棉织厂厂长、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被双规。沙州政坛虽然没有经历如茂云市一样的大地震,却也是波涛汹涌。

得知了详细案情,沙州市市委书记周昌全心情着实沉重,与省纪委书记高祥林电话联系以后,亲自来到了省纪委。

夏已去,秋虽至,岭西的阳光仍然毒辣。奥迪车里空调不错,将车里空间弄得跟北方草原一样凉爽,可是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更加让人觉得热得慌。

市委书记周昌全进了省委大楼已有一个多小时,一直没有下来。

司机马波见侯卫东等得有些疲倦,道:“侯主任,前面有一个茶楼,你干脆进去喝杯茶,等周书记出来时,我给你打电话。”

马波数次透露出要转行的意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参加了函授学习,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他想趁着周昌全在位之际,调到一个好部门去工作。一年多时间,随着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越来越密切,他对侯卫东的态度由客气变成了巴结。一来侯卫东可以在周昌全面前帮着说话;二来据他观察,侯卫东以后当大官的几率很高,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投资。

周昌全是拜见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此种非常时期,侯卫东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小车。他将副驾驶的后背椅向后放了放,让身体舒服地斜躺着。

他看了看表,道:“就在这里等,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

等了两个小时,周昌全的身影才出现,侯卫东赶紧打开车门,下车来等着周昌全。周昌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吩咐道:“回沙州。”然后就一言不发。回到了市委大院,他甩了一句“让黄子堤到办公室来”,便大步上楼。

自从黄子堤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直呼其名,都是称呼“黄书记”,今天却是直呼其名。侯卫东暗道:“难道黄子堤也出了问题?他与孔正义走得近,出点问题很正常。”转念又想道,“黄子堤没有被双规,说明事情不大。”

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进了门,见到周昌全一脸肃然,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坐下以后,主动开口道:“周书记,沙州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段时间风向不对,有些人借机在背后下黑手,想破坏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

他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的心思摸得很透,开门见山,就直接将周昌全窝在心里的话提前道了出来。

周昌全两根眉毛挑了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邪气就不会侵入身体。”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虎着脸,继续道:“今天我见了高书记,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吧?”

自从黄子堤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黄子堤感觉不太妙,他便装出诧异的神情道:“什么事?我不太清楚。”

周昌全与侯卫东的办公室只隔了一道门,这道门通常是不关的。

侯卫东能很清晰地听到周、黄两人的谈话,听到此句,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其实在孔正义被双规以后,黄子堤就开始进行自查。这几年来他与孔正义来往甚密,作为当红的市委秘书长,他顺便用了财政局不少钱。经过细心梳理,他用过的钱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借着市委办公室经费紧张,在财政局报发票,发票有公有私。只要是黄子堤送来的发票,孔正义一概不问,只管签字,再由财政局办公室去补齐经办人的名字,这些票据就与黄子堤没有任何关系,变成了财政局正常的开支。

另一部分是财政局以各种名义送来的钱和物品,包括奖金等等。

还有一部分是自己出国、过生日时孔正义送的贺礼。

这些钱大多数是灰色收入,或者说是罪与非罪之间,还有一部分没有证据,无法认定,因此黄子堤也不太紧张。

周昌全如鹰一般的目光就注视着黄子堤,道:“在我面前,你直说,孔正义到底送了你多少钱?”

黄子堤气愤地道:“老孔肯定被逼得没有办法,连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在他那里报了一些账,当时市委机关经费紧张,报账都是为了公家,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

周昌全紧追不放,道:“那一年你到美国去,他给了你多少钱?”

“那一年我到美国,美元不太够,当时就找他借了五千,回国以后我还给了他。”

“五千美元,当真还了?”

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坚持道:“我确实还了,只是,还的是发票。我在美国给省委办公厅的几位领导买了一些礼物回来。美国物价不便宜,东西不多,贵得烫手。回国以后,找了些发票拿到了财政局。”

周昌全知道此事,黄子堤当时从美国回来,送给他一个栩栩如生的工艺牛。此牛是黄铜所铸,材料并不名贵,但是胜在做工精细,将牛刚健、雄伟的风骨表现无遗。他属牛,又素来喜欢鲁迅的名言“俯首甘为孺子牛”,对这头美国孺子牛甚有好感,一直摆在书房内。

“省委办公厅对沙州市委挺照顾,出国给领导们买些礼物,也是人之常情,这有利于以后的工作。我那几个工资,哪里够花,因此在财政报账。”黄子堤见周昌全沉吟不语,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周书记,我在省里听到不少难听的话,说是沙州干部没有几个是好人,这一次沙州干部出现大面积腐败,市委领导要为此事负责。”

周昌全两条眉毛渐渐竖了起来。

黄子堤又道:“明年就要换届,某些人要把水弄浑,然后乱中夺权,还是‘文革’那一套。”

周昌全两条眉毛又渐渐恢复了原状,道:“明年换届,何去何从是省委领导考虑的事情,有些人妄图左右组织意图,迟早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侯卫东一直在旁边的办公室里听着两人对话,心道:“黄子堤是厉害人物,不动声色就将周书记的注意力吸引到明年换届一事上。”

周昌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话锋一转,道:“高书记看了孔正义的交代材料,里面多次提到了你。在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中,涉及你的次数还不少,省纪委很重视此事,他们特意将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与财政局的账册一一进行核实。刘传达之事是一个教训,你一定要引以为戒,这种打擦边球的事千万别做。”

“幸好自己还算聪明,习惯也比较好,没有在任何一张票据上签字。如果自己在上面落上一个字,现在就会吃不了兜着走。”黄子堤听到这里,也是暗叫幸运,他背后开始渗出汗水,大粒的汗珠顺着丰硕的后背直接掉到了裤腰处。

他对周昌全道:“这是教训啊,以后遇到这些事,看来还得走正规程序,办公经费不够,让财政局正式增加预算,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此事就这样,你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黄子堤灰溜溜地走出了周昌全的大门,心中很恼火,同时又对周昌全带着感激,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事情可大可小,上纲上线就是大事,拖一下眼皮,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祥林召见周昌全肯定是征求其意见,而周昌全则为自己说了好话。

走出了办公室,迎面见到了副秘书长曾勇。他笑容可掬,厚重的双下巴欢快地抖动着,道:“黄书记,我有事向您汇报。”

黄子堤挺了挺胸,双手向后背着,很威严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曾勇在后面亦步亦趋。

自从周昌全去见了省纪委高祥林书记以后,孔正义一案变得内紧外松,渐渐悄无声息。除了孔正义和刘传达,最后被省纪委双规的有九名干部,其中刘传达的秘书被开除公职,却没有受到刑事处理,财政局办公室吕主任主动辞职,到南方做生意去了。

这两人的去职算是此案的尾声。

“老高,你客观地说,沙州情况到底如何?”省委书记蒙豪放看了案卷,想起昨天闲聊时听到的只言片语。虽然说者也许是无意,但是听者有心,今天听完沙州案情以后,若有所思地问高祥林。

白包公高祥林放下了手中的汇报材料,道:“孔正义是沙州财政局长,这个职位与方方面面都有接触,牵出一些人也很正常。这一次省纪委查得很彻底,孔正义先后交代了三十来人,有名有姓,有职有位,双规了九人,够得上刑的有七人,绝大多数都在灰色地带。”

蒙豪放最看重的是两位党政领导,听到周昌全和刘兵两位主要领导都很干净,放下心来,道:“对腐败分子我们不能姑息,我重申两个绝不,一是绝不留情,二是绝不手软,一查到底。”

高祥林在好几省当过纪委书记,又在早年与蒙豪放共事多年,虽然到岭西的时间不长,处理此事的轻重缓急拿捏得极好,道:“比起茂云,沙州情况好得多。茂云是两个主要领导都涉案,沙州涉案最高级别的领导是副市长刘传达,而且刘传达一案很有时代特点,他对国有财产流失犯有不可推卸的职责。不过从调查情况来看,刘传达办的新厂吸纳了老厂的主要技术力量,现在生意挺好,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他的新厂说不定还真能发展壮大。”

蒙豪放想起了近期出现的不和谐的思潮和争议,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道:“有人说岭西的私营企业都有原罪,更有激进的人还提出要清算私营企业的原罪,这种思想我不赞成。我们眼光应该长远,行为要更加务实,一句话,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他说得不甚明白,高祥林却听得很明白,道:“对于不够刑的同志,我建议交由沙州市委处理。通过此案,看得出沙州市委还是坚强团结的,特别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党性强,胸怀磊落。”

“我同意你的意见,周昌全同志在沙州工作多年,熟悉情况,我相信他能正确处理此事。”蒙豪放又道,“周昌全这个同志,作为市委书记,事必躬亲,一方面说明了对党忠诚,敬心敬业,另一方面,他容人之量稍窄一些。放手让年轻人做事,只要把好舵,就翻不了天。”

对于周昌全的使用问题,蒙豪放与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朱建国有分歧。朱建国的态度很明确:“沙州出了腐败大案,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适宜在沙州担任市委书记,建议调至省政协或人大。”

蒙豪放对此还没有表态,听了高祥林的报告,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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