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位于岭西的工业园里,主楼外面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上有旋转的喷水,虽然是夜晚,仍然转个不停,喷出来的水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会议室里,蒋大力站在投影仪前,挥动着手臂,道:“不能因为沙州没有用我们的呼吸机等设备,大家就放弃这块阵地。沙州出现了‘非典’,这意味着广大群众会形成恐惧心理,我们提前调拔过来的口罩、温度计、消毒液等耗材就发挥了大作用。到时候,沙州卫生局百分之一百会主动联系我们。”
会议室里八个人,是蒋大力一手出来的得力部下,他们对于蒋大力素来信任,都是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今天,我们要将逐步积存的药品和器材送到各个地级城市,现在我来宣布两条纪律,一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管是不是疫区,凡是顾客有了要求,必须去,当然得做好防护。二是岭西全省肯定会出现一个购买高峰,每个地区的量必须要受总公司的控制,用多少,都得给我报告,这叫做全省一盘棋。”
会议结束,蒋大力坐在落地窗前,点燃香烟,看着八大金刚奔赴战场,胸中涌起成功男人浓浓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他正抽得有劲,手中香烟被一只纤纤手夺了过去。
杨倩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道:“少抽两支,你怎么不听话。”蒋大力督战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等几个大市,忙提团团转。他前几天到茂东去了一次,专门找了老同学陈树,作了些协调工作。
蒋大力在妻子面前,就由顾盼自雄的大丈夫变成了淘气的年轻人,道:“段英的小孩乖不乖?”
“他们两口子都像模像样,娃儿丑不到哪里去,当然是个漂亮宝贝。”
蒋大力反对道:“不一定,比如孩子集中了父母双方的缺点,这个时候肯定会丑。还有,我看过一张照片,两个漂亮家长生了一堆丑娃娃,原因是两个大人原本都很丑,做了美容变得漂亮,宝宝没有做过美容,肯定不乖。”
杨倩逗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人歪歪道理还多,段英哪里做过美容,怎么会丑!”
“梁专家如何判断‘非典’?”
“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难关很快就会攻克。”
“很快,是多久?”
“也就是几个月之内。”
蒋大力看了一眼被摁灭的香烟,只得端起咖啡:“这样说,我们是物资也不用储备太多,否则得窝在自己手里。”
杨倩将手放在了蒋大力肩膀上,道:“你既然想做沙州的生意,为什么坚持不找侯卫东?”
蒋大力道:“我的查念与一般人不同,不能将主营业务寄希望于一个人,这样做是危险的。姜总就是一个例子,姜总是我们行来的牛人,老大哥,与省级大佬关系拉得紧。结果如何,现在在监狱里蹲着,往日繁华尽隐牢狱,这只是其一。具体到沙州的情况来说,侯卫东只是代管文教卫,姬程才是真正分管领导,这是其二。更关键的是‘非典’太复杂,弄得不好要出事,作为老朋友,最好不要在敏感事情上找侯卫东的麻烦。”
“不找麻烦,那朋友有什么用?”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目光放长远一点,侯卫东岂是池中物,他迟早要长成参天大树,我们要找侯卫东办事,就得办大事,这点小事找侯卫东出面太浪费,我们要有点耐心等待他成长。这一次我们利用‘非典’大举杀回岭西,赚钱只是其中一个目标,更关键的是借着这一次机会与岭西卫生系统彻底接上头,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杨倩用手抚摸着蒋大力长着粗头发的头顶,道:“你这个脑袋瓜子硬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一步,你能想到好几步。”
蒋大力将头靠在杨倩的胸前,道:“人总得要有几个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这一点很重要,否则人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杨倩将下巴靠在蒋大力硕大的脑袋上,道:“最后一段话才像样子,我可不想老公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
蒋大力呵呵笑道:“我就是奸商,现在还要奸人。”
杨倩是今天才回岭西,两人有几天没有见面,她亲了丈夫的额头,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不怕,你敢吗?”
“我敢。”
蒋大力退缩了,呵呵笑道:“还是等到晚上。”
小两口正在柔情蜜意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抱了抱杨倩,这才慢慢过来接电话。
“许局长,你好,我是大力。呼吸机故障?什么型号的?”
“F100型。”
蒋大力为难地道:“这个型号我们没有接触过,恐怕修不好。”F100型是老机型,基本上已经被市场淘汰,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曾经用过,技术人员对其都很熟悉。他故意说困难,是有意为难许庆蓉。
电话另一头,许庆蓉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蒋总,你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你,你们是专业公司,一琮能想到办法。”
在购买呼吸机时,许庆蓉很费了思量,从价格和服务来说,蒋大力明显占优,可是另一边却是姬程的关系,最终,她选择了姬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新买来的呼吸机工作不久后就出现故障,而设备方在售机时承诺维修,可是今天电话打过去,设备方支支吾吾,推脱维修人员不在,不愿意过来维修。听了推脱后,许庆蓉火气上来,与对方争吵之后,对方不再接电话。无奈之下,她想起了蒋大力。
蒋大力稍稍拿了架子,随后爽快地道:“既然许局长相信我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维修人员会到沙州市传染病医院。我们公司准备了不少防非药品和器材,如果沙州需要,我们随时能够提供。”
许庆蓉道:“我已经同采购组的同志们谈了,随即开清单出来,你抽时间过来一趟,我叫上后勤保障组的同志跟你谈。”
落实了维修人员,许庆蓉抹掉了头上的冷汗,看着一脸怒气的侯卫东,怯生生地道:“侯市长,维修人员落实了。”
侯卫东余怒未消,打断了许庆蓉的话,道:“是哪一家企业卖的呼吸机?四台机器使用几个小时就坏了两台,做么歪机器,是谁采购的?这家企业从此就要上黑名单,沙州不欢迎它。以前刘传达副市长搞了一个企业评星制度,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刘市长出了事,这件事情就搁置下来。我要提议重启评星制度,不仅有红星,也有黑星,这家叫做康健医药的公司就是黑五星。我不管是哪一个的关系,绝对不能再踏入沙州一步。”
许庆蓉夹在两位副市长之间,有苦说不出,她没有将姬程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说好消息:“两个小时以后,蒋总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总两字,侯卫东反问:“哪一个蒋总?可靠吗?”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实力很强的公司,老总叫蒋大力,虽然不是他卖的机器,仍然愿意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大力的名字,侯卫东停顿一下,道:“这种公司就是好公司,讲信义,敢担当。他们仗义,我们也要仗义,保护好维修工人,若是有生意,也可适当照顾。”
许庆蓉忙道:“沙州人都是耿介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再加上如今防非药品确实紧张,用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计。采购组到了几个厂,根本订不到货。我准备和采购组商量,委托蒋总采购一些急需的药品。”
侯卫东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两个小时以后,蒋大力亲自带着设备维修人员来到了沙州。此时,许庆蓉对蒋大力的感观为之一变,亲自接待了他。
蒋大力得知沙州传染病医院采用了F100型设备,便预料到肯定要出现维修问题,只是没有想到设备方如此恶劣,居然不来维修,这就是明显将市场让了出来。
维修人员进去维修前,蒋大力交代道:“F100型设备主要问题是使用方法繁杂,没有经过培训用不了。你去了以后,就说主板烧坏了无法维修,建议使用我们提供的稳定机型。”
维修人员是个满脸短胡子很酷的年轻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久,年轻人走了出来,面带神秘微笑,道:“搞定。主板彻底坏掉,即使F100型厂家来修都修不好了。”
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你先去休息,等着安装我们的机器。”
面对严重的病情,许庆蓉立刻决定安装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新机型,用来替代老机型。等新机器安装完毕以后,恰好又有一台F100型发生故障。沙州传染病医院上上下下都暗叫侥幸,若不是许庆蓉当机立断安装替代型新机器,F100型发生故障后,病人没有呼吸机可用,医院极有可能惹出祸事。
新机器使用效果颇好,最关键是操作界面简单,一看就会,不容易出故障。
许庆蓉接到新机器使用良好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给侯卫东报告。按着键,侯卫东盛怒表情浮现在脑海中,她有些心虚,给侯了不起东发了一条短信:“新机器安装完毕,使用良好。”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短信回了过来:“甚好。随时保持机器良好运行。”
回完短信,侯卫东放下手机,对办公桌前的工商局局长洪新兵道:“洪局长,这一段时间,涉及‘非典’的药品,药具还有食品都开始疯涨,我们要把苗头按住,否则市民要骂娘。”
洪新兵是从茂东调过来的工商局长,他摸不清楚眼前这位副市长的脾气,行为举止就尽量稳重。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汇报:“听说沙州有了‘非典’,很多货车司机都不愿意跑这条路线,造成了商品货源紧缺,市场部分商品供不应求,特别是长途贩运蔬菜水果的车辆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有的受到拦截和劝返,使得贩运周期加长,费用增加,致使沙州的蔬菜水果货源紧缺,价格上涨得厉害。”
一直以来,侯卫东对水果短缺不感兴趣,他更关注消毒药水、口罩、板蓝根这些与“非典”有关的物品,洪新兵的报告引起了他的警觉,若是水果等食品短缺,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略为思考,道:“防非领导小组可以发放一些绿色通行证,用来保证市里的生活物资供应。工商部门熟悉情况,发放绿色通行证的具体方案就由你们来制订。具体来说,你们可以组织有经验,有实力、市场信誉良好的本市商贩,专车、专线、专人组织货源。由卫生防疫部门免费进行预防性健康体检。发给健康合格证。通过政府协调运营、交通、农机、公安等部门,特事特办,形成一条绿色通道。”
工商局与财政局、建委等部门不同,属于垂直管理部门,具体来说,沙州市工商局由省工商局直接领导。
这种管理体制形成于1998年11月,国务院对国家工商管理总局工商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方案进行了批转,同意了国家工商管理总局提交的改变体制方案,方案主要内容有四点: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对省以下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实行垂直管理;省工商行政管理局为省人民政府的工作部门;地、市、县工商行政管理局为上一级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直属机构;工商行政管理所为县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派出机构。
在这种体制下,省级以下工商部门与市县政府的关系就显得很微妙,聪明的工商局的局长总是能在直接上级和地方政府之间寻到一种动态平衡。洪新兵就属于聪明局长,他在副市长面前相当低调,道:“感谢侯市长的支持,我们马上将绿色通道的方案做出来,请侯市长定夺。”
洪局长就别客气了,方案出来以后,我安排几个部门开个协调会。
“今天晚上加班,明天争取拿出来,有侯市长支持,我就更有信心了。”
定下绿色通道之事,侯卫东把注意力转到了“非典”药品方面,叮嘱道:“你要特别加强对中药材市场的监控,确保市场稳定。”
洪新兵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双方交流得很顺利,回到工商局后,马上召开会议,一是研究绿色通道方案,二是安排如何监控中药材市场。
会议结束以后,八位工商局干部来到了沙州市中药材批发市场。一般情况下,中药材市场在六点钟就关门,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出一个百万富翁的消息将所有经营者的热情全部刺激起来,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集体不关门,仍然灯光明亮。
工商人员分成四组,迅速散布在各个角落。
天气闷热,李梅感觉内衣都被打湿了,她脸上现出了红晕,满脸是赚到大钱的幸福。两位穿着工商制服的人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背后严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梦。
刘坤在阴阴家里,三人围在一起斗地主。斗地主这个牌戏,如一场春雨,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沙州大地。假如有地主不小心穿越到了2003年的沙州。肯定会被沙州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斗地主的积极性吓死。
季海洋性情爱安静,闲来喜欢听音乐百~万\小!说,但是并不妨碍他对斗地主的喜爱。他有一个原则,只在家里斗,绝不在外面摸牌;只与家人斗,绝不与同事对打。刘坤和刘莉两姐弟智商颇高,打牌都是一把好手,三人相遇便会是一场激烈战斗,让季海洋很过瘾。他对小舅子有很多意见,唯独在斗地主上面喜欢这位不安分的小舅子。
沙州闹“非典”以后,夜猫子们都回归家庭,娱乐业、餐饮业极端萧条。刘坤闲来无事,就跑到姐姐家里蹭饭,同时和姐夫增进感情。
“姐夫,沙州天天打消毒液,财政投入一点钱算什么,现在各地都在抢购药品和器材,沙州能得到保障,很不错。”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刘坤试探着问:“沙州这边是通过什么渠道采购?”
季海洋随品道:“大部分是通过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采购。”
刘莉最了解自己的弟弟,她及时打断两人的对话,道:“刘坤,要做工程就好好做工程,别成天东想西想,猴子掰苞谷。”
刘坤觉得这个医药公司的名字挺熟悉,听到“猴子掰苞谷”,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岭西医药,老总是不是叫蒋大力?”
季海洋只是看过防非后勤保障组的材料,对具体情况不是太了解:“好象是吧。”
一股无名火气人刘坤腹部升腾而起,他此时断定,蒋大力肯定是走了侯卫东的路子,才能得到这样一大笔生意。口罩、体温计、消毒液等物品虽然单价不高,但是胜在量大,加上“非典”因素,是一笔肥得流油的生意。他在中药材市场虽然斩获颇丰,其售量与整个沙州市的总销售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
在接下来的牌战之中,刘坤心浮气躁,惹得刘莉一阵抱怨,正在与姐姐打口水仗时,他接到了李梅带着哭声的电话。
急匆匆来到中药材市场,李梅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六七个工商局人员正在查封门面。
刘坤火往上涌,吼道:“你们搞啥子?”他在给前市长黄子堤服务时,与工商局局长关系很好,互相都称哥们儿,见到工商人员封自己的铺子,便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现场的基层工商执法人员是冒着“非典”威胁深入到热闹的中药材市场,个个都有怨气,脾气都不好,说话很冲:“我们搞啥子?你哄抬物价,销售伪劣口罩和冒牌消毒液,在‘非典’时期,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这叫犯罪!”
药材价钱高,刘坤心里清楚,但是其进货渠道还是正规的,绝对没有假冒伪劣,他顿时跳得八丈高,道:“谁是带头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把工作证拿出来。”
他气势胸小哦能够从汹汹,一时将几位工商执法人员镇住了。
带队领导最先反应过来,道:“你要看执法证,这是你的权利。”他摸出证件,递了过去,随后又冷冷地道:“你在‘非典’期间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性质恶劣,情节严重,涉嫌犯罪,我们在查扣物品的同时,要将此案移交公安机关。”
在工商头头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时,刘坤骂骂咧咧的进了门面,查看以后,他发现被查封的药品和器材中有大半都不是自己的货。他双眼喷火,几步来到李梅面前,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李梅听到对话,早就吓得花容色变,支支吾吾地道:“别人来推销,我就买了些。”
刘坤是聪明人,明白李梅是借自己的门面生财,恶狠狠地道:“贪心蛇吞象,你自己烂摊子,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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