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小时候我爸嗜赌成性,家里钱都输光了,放高利贷的,天天来我家砸东西,我妈带着我来回跑,亲戚家,朋友家,我都住过,每天像是丧家犬似的被人追着,可我从来没觉得委屈,因为我有我妈,我依靠着她,就像藤蔓依靠大树,那是一种绝对的安全感,可是现在,我的大树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友情,爱情,亲情,在那短短的一年里,全都崩塌了,整个世界是一片看不到头的荒原,唐瑶总是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栏杆前,仰着头看教学楼隔出的狭窄天空,她说这样,就可以让眼泪不流下来。
“今年我十八岁,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还有一点点光亮,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曾经拥有过,却丢失了,我要把它找回来。”唐瑶写过的纸条,小心地夹在书页里,郑晴偶然翻出来看过。
可是这么多年,那一点点的光亮,最终也要消失了吗?
没有,光亮没有消失,只要相信,一切都会存在。
在心上,谁也偷不走,谁也夺不掉,只要自己不先放弃,唐瑶这样想。
两个人坐在车后,郑晴低声跟她说,“瑶瑶,别再傻了,好好待在北京,何苦回来找不自在呢?”
唐瑶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下雨了,路上买水果的小摊贩支着帐篷还在卖东西,碰见路过的人,就吆喝一声,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希冀,可是大多数人连个眼神也不会给他。
如果不是为了生存,谁愿意遭受这样的冷遇。
唐瑶指着外面,“你看他的衣服,湿了一半,都贴在身上了,今天又那么冷,时间长了,会生病的。”
郑晴瞧了一眼,“钱难挣,屎难吃,话糙理不糙。”
唐瑶回过头,看了郑晴一眼,“我母亲也摆过摊,我有次下学之后就看见她在寒风里哆嗦,嘴唇都发紫了,那年她一整个冬天都在发低烧,断断续续,过年的时候我逼着她去医院,医生先开了一个化验单子,一百多块钱,我妈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开点儿感冒药就成,医生说,发烧这么久,不查好病因,这责任他承担不了,不检查清楚,他没法开药,当时我妈就把单子揣了口袋,拉着我说,走,咱不看了。从小到大,我妈从来没让我觉得在吃穿用度上比不上别人,可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卑微的可怜。”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进医院就像是进了高档服装店,医生就像是引导员,一遍遍跟你说,“这个对你来说更好。”却全然不知道,他的顾客,口袋里的钱,只够拿来吃喝。
“很久之后我还是会思考那个画面,然后会觉得心里很难过,那个时候还小,恨自己没办法挣很多的钱,让母亲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一个只有一百多块钱的检查,后来长大了,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有点了一点答案,可并不确切,但我想做点儿什么去改变。”唐瑶又回过头去看那个卖水果的小摊贩,隔得远了,变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像很多年前唐瑶看着母亲时一样,心口漫起丝丝缕缕的难过。
“晴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为了宋子言回来的。”她这样说着,眼神里的光一晃一晃,晃得郑晴都恍惚了。
她喃喃了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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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在应城已经没有家了,那些亲戚,母亲的朋友,早就随着强大的时间,消磨得一点都不剩了。
早些年父亲因赌欠下的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地借着还的,家里的亲戚避他们像避洪水猛兽,后来母亲没了,唐瑶去上了大学,亲戚什么的,谁还记得她,谁还愿意记得她,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靠奖学金和绿色贷款。
现在回来,她自然也没地儿可住了,她也不愿意去麻烦那些亲情早就磨没了的亲人,郑晴本来打算把她领回家,可是唐瑶不愿意去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暂时住进了酒店。
老路是个好人,过意不去,找了朋友,立马找了几间要租的房子,让唐瑶去看。
她第二天就去了,相中了一家小公寓楼的三层,介绍人跟她说,“你说过几天要去医院上班,我就想起了这里,这儿挺不错的,附近医院的医生,也有不少住在这里,挺方便。”
她嗯了声,当场付了半年的租金。
她没多少东西,就一个行李,老路和郑晴直接给她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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