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崔道之,也就只是看着他本人,剥除了任何外物,有一阵那种注目的神情仿佛要把对方身上绯色的衣裳烧成暗红。片刻之后,年轻人移开目光,几乎不可见地笑了一笑,答话语调宁静:“下官从来没有什么志向,只是觉得崔令君要做的这件事是应该做的,所以希望能尽绵薄。”
崔道之正要回答什么,便听闻一声低呼,转过头,发现那小茶锅里的水已经干了,火苗直往上蹿。
二人忙有些尴尬地同时起身去扑,未料舒澜离得远又心急,冷不防踩住了坐席上的流苏。他身前只有那张几案,手在空中乱抓了半天,不仅什么都没抓住,反而越发平衡不得身子,直直便往前头摔去。
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听得耳畔一片噼里啪啦,案上笔墨茶碗都被他撞到地下怕是摔得粉碎,然后整个人撞进对面崔道之怀里,两人径直一起倒在了地上,平日里那种苏合香气一瞬间浓烈地裹住了他。
亏得崔道之动作敏捷,不仅伸手接住他,还不忘往旁边退了几步躲开隔断的屏风。一阵沉默过后,舒澜才感觉到崔道之轻轻试图抽出被他压在脸下的袖子,立时脸上一阵滚烫,几乎分不清是惶恐还是羞耻,全身僵在了那里。
崔道之祸从天降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一出,摔在地上痛得咬牙倒抽一口冷气,也只好无奈地赶紧伸出手去,扒拉扒拉旁边脸朝下的少年:“快去把火扑了。”
舒澜这才醒过神,赶忙爬起来去扑了。
崔道之在身后,看着他收拾完了,自己正要站起来,便忽然停了。他侧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撑着身子,也不起来;另一只手举起袖子,挡住脸便不可抑止地一阵大笑。舒澜被笑得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过来搀扶,没想到崔道之索性搭着他手,接着笑了好一会。
“令君……”
少年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仍然滚烫的脸颊。
“好,好,不笑了,你扶我起来,别摸自己脸——”崔道之慢慢平复了呼吸,揉着腰站起身到那边榻上坐了,“去窗户下头那柜子里找铜镜照照——”
舒澜依言找出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面。只见左边面颊中央女儿家的胭脂似的,涂了一片圆,嘴边也沾了几块,只可惜都是墨黑的,模样看去十分好笑。他愣了神,又瞧见崔道之朝他举起一只手的袖子,才明白原来是袖子被打翻在地上的墨汁染了一大块,而那一大块又不小心被蹭到了自己脸上。
“你去叫人来收拾我这屋子,自己回去洗个脸,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崔道之朝他点点头。
“崔令君都已经笑话过了,怕是旁人再笑也不算什么了。”
舒澜答应着走出房去,不无委屈地补道。但崔道之没答话,就接着自己去静静出神了。
崔镇走出殿门的时候,天幕上正泼开一片朝霞。
医官难得对天子的病开口说了一句“不碍事了”,几位大臣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看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些人终于无需担心春休的时候还要寝不安席地在内宫守夜,不管怀着怎样各异的心事,至少面上都轻松了许多。
他抬脚往阶下走,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凉意,往天上看了一看,发现竟是下雪了。
地上还没有积起雪来,但空中飘着的白絮已经不少不小,京城今年的第一场瑞雪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虽然迁延数月之久,但好歹终于姗姗来迟地降临到人了间。
他伸手接住两片雪花,转向旁边时见到同僚也在做出同样的动作,便随意寒暄了几句。
谁知那走在旁边的同僚咳了两声,朝服衬托下面色忽显端然,旋即竟凑近他耳畔低下了声音:“令君可知道……朝廷里有流言说,天子虽然生来体弱,但前些年本是好了的,之所以这次又闹了病症,乃是因为杀伤太过折了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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