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只兔子到了之后,阿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它玩耍中度过的。每天弄得一身兔子粪便和尿液,还总是卖乖地把小兔子送到段轻哲面前给他看,顺便在他的高级羊毛西裤上留下一堆的小兔毛。
即便如此,阿延还是觉得生活是如此地寂寞与无聊,每天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成了他生活里最高兴的事情。而像今天这样举家出动到外面来玩,更是令他雀跃不已。
因为腿脚不方便,这一整天基本上他就坐在童车里,被推到到处跑。偶尔想撒娇的时候,就会缠着段轻哲要他抱。
五岁的小孩子,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段轻哲抱了他几次后,明显就觉得体力消耗极大。
那一天,他们除了像以往那样吃饭、看电影、逛商场外,还去了游乐园,甚至还跑去公园里划船,搞得身上湿了一大片才罢休。
三个人在外面玩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开车回家。段轻哲先绕道把白忻卉送回家。车子开到白家大院前,他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后排座椅上的两个人望了一眼。那一眼饱含深情,完全就是一个热爱家庭的好男人,正在望着他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般。
阿延已经睡着了,整个身体窝在白忻卉的怀里,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白忻卉也有些犯困,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架。
段轻哲在车在路边停好,然后就这么专注地望着这两个人。直到白忻卉终于感觉到他的目光,猛然间从瞌睡中清醒了过来。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对方,半天只问出一句:“你,你在看什么?”
段轻哲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一下。我已经着手准备收养阿延的事情了。材料什么的都准备地差不多了,也托了可靠的朋友去帮我打听这个事情了。”
“你真的收养他?”
“是,我觉得不能再拖了。再过几个月他就要上学前班了,这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人生的第一个。我不希望他背负着福利院小朋友的yīn影开始这样的人生旅程。他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至少是相对完整的家庭。既然我有这个能力,我和他也有缘分,我就觉得有必要去做这件事情。到时候他到了学校,别的小朋友问起的时候,他至少可以骄傲地说,我有一个很爱我的爸爸。”
段轻哲的话说得淡淡的,听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可是这话听在白忻卉的耳朵里,却明显是另外的一种感觉。段轻哲的话里只提到了爸爸,却没有提到妈妈。很明显,他所谓的相对完整的家庭,指的便是一个单亲爸爸独自抚养孩子的家庭模式。
这种暗示别人听不出来,白忻卉却很明白。她抿着嘴唇沉默了很久,也想不好要怎么回答。难道现在就扑过去,搂着段轻哲的脖子告诉他,自己愿意和他复婚,共同承担起照顾阿延的责任吗?
虽然这确实是她心中的所想,但作为一个女人,特有的矜持让她难以开口。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尴尬。
段轻哲等了片刻没等来答案,也不觉得失望,只是继续道:“我现在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去办理收养阿延的手续。比起夫妻双方共同收养的例子,手续上要稍微麻烦一点,大约要多等一些时间。”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那我就直说好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收养阿延,这样申请会更容易批下来。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当着孩子的面?”
白忻卉赶紧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延。所幸他睡得很沉,根本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你这话给我的感觉像是,你为了简化收养手续,才勉强要和我在一起似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段轻哲伸出手来,越过驾驶座的椅背,伸到后排去敲了敲白忻卉的脑袋,“如果我真的为了贪方便的话,我就不应该收养孩子,这样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再说你以为办婚礼很简单吗,和眉头孩子比起来,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应该是更琐碎更累人的事情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忻卉要再不接招,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她伸手摸了摸阿延的脸孔,想像着从此三个人幸福快乐生活的场景,不由觉得幸福从内而外慢慢冒了出来。
她冲段轻哲微微一笑:“好吧,你的提议我会慎重考虑的,过两天我再答复你。”
段轻哲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虽然白忻卉还没有正式答应,但他却知道,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拒绝了。这是一种男人自信的潜意识,任何男人都有。所不同的是,段轻哲比起其他男人来,显得更为自信一些。
白忻卉说完那番话后,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敢在车里多待,低着脑钻出了车子,甚至都顾不上跟段轻哲道别,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溜得非常迅速。
段轻哲坐在车里,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白忻卉匆匆忙忙跑回家,跟父母和弟弟打了招呼后,就径自回房去了。她今天累了一天,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她打开浴房的花洒,脱下全身的衣服,整个人站在里面从头冲到脚。她一面洗一面回忆着今天和段轻哲相处的点点滴滴,特别是他刚才在车上的那番话,不由觉得有些甜蜜。说到底她也不过就是个小女人,没那么坚强的内心和强大的承受能力。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和一个幸福的家庭罢了。
很多女人追求的永葆青春或是事业极其成功,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对她来说,经营一段成功的婚姻,也许比拿个普利策新闻奖来得更有意义。而她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所以这第二次对她来说,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她一边冲澡一边想着这个事情,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闪过了一个人的脸:大头何。白忻卉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个相遇,说过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罢了。白忻卉努力地想要把这个人从脑海里甩出去,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
大头何的脸就这么一直在她的面前晃悠,直到另一张脸孔也同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白忻卉突然想起来,阿延腿受伤住院的那天,她守在病房里看着这孩子。当时她就觉得,阿延和她印象里的某个人有些相似。但那个相似的人她一直没有想起来。一直到今天见到大头何,她才猛然间惊醒过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助养的一个孩子,居然和她几年前帮助过的一个男人十分相似,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大头何是白忻卉当年还在做记者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她跟着报社的前辈去外省采访一桩社会新闻,讲的是强制拆迁的事情。因为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全国很多大型媒体都派出了记者。白忻卉也夹在其中想要抢点新闻。
因为这个原因,她无意中认识了大头何。大头何当年也卷进了这起强拆案里,他是受害的一方,也就是被拆迁的一方。当时有一帮拆迁户联合起来抗议房产商的决定,甚至还闹到要集体自焚的地步。
大头何就是这堆人中的一个,不过他不是领头的那个,也不是情绪最为激动的一个。要不是大家集体对抗开发商,他大约也就这么妥协了。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热血的时候,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天生胆子并不大的大头何和一帮兄弟当时计划着要绑架某个开发商老板的女儿,逼迫他们做出妥协。几个人都是老实八交的老百姓,对绑架的事情根本一窍不通。
也因为如此,可巧就让白忻卉给撞见了,也就此阻止了大头何一帮人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因为这个事情,大头何被关了几年,一直到最近才放出来。白忻卉实在没料到他竟然来了北京。
因为是几年前的萍水相逢,白忻卉早就把这个人淡忘了。所以一直以来她只觉得阿延面熟,却想不起来他长得像谁。但今天在见过大头何之后,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阿延和大头何长得很像,应该说是非常像。
如果他们两人一起手牵手上街的话,一定会有人说他们两个是父子。
这世上真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长得如此之像吗?白忻卉茫然了,当这个问题摆到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她就这么在迷茫中洗完了澡,吹干了头发,然后钻进被窝里,脑子里依旧还在想着这个事情。按理说大头何和阿延是不会有关系的。大头何姓何,具体叫什么白忻卉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的姓氏。而阿延是姓孟的。当年送到福利院门口时,他的被褥里夹着张纸条,上面就说他姓孟。
一个姓何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姓孟的五岁孩子,怎么看也无法将他们联系起来。
白忻卉越想越觉得烦躁,拿起手机想给段轻哲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于是只能做罢。她裹着被子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出去见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段轻哲谈谈自己的这个发现。但两人的时间总是凑不上,不是她特别忙要加班写稿,就是段轻哲法院有事情要熬夜。一连拖了一个礼拜两人都没碰上面。
一直到又一个周末,白忻卉在连赶了三天稿之后,才抽出时间去段轻哲家吃晚饭。她去之前并没有打电话,就像去老朋友家串门一样,想去就去了。结果很不幸,段法官忙着为人民服务,依旧没时间回家来吃晚饭。
白忻卉对此颇有些懊恼,陪着阿延吃饭的时候精神也就不那么高涨。她越看阿延就越觉得他像大头何,越是这么纠结就越想找个人来倾诉一下。
段轻哲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虽然说出来很有可能会被他笑话,但白忻卉还是觉得有必要找他一吐为快。可他老人家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忙了起来,忙得连见她的时间都没有。
阿延坐在她旁边,一会儿看看碗里的米饭,一会儿抬头看看妈妈的脸,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妈妈,你要努力啊。”
“啊?”白忻卉手一抖,筷子上夹着的菜心直接掉进了碗里。
“我是说,你要抓紧爸爸呀,不能让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啊。”
白忻卉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你爸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他都好几天没回家吃饭啦,肯定是出去陪别的漂亮阿姨了。妈妈,你一定要加油努力,赶紧把爸爸抢回来。阿延会永远支持你的!”
49不安心
不管段轻哲是不是整天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私混,至少有一件事情阿延是说对了,那就是他最近确实不怎么着家。基本上天一亮就起床上班去了,晚饭几乎不回来吃,回家的时候大多已经是半夜,阿延连跟他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白忻卉觉得有点奇怪,上一次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没听他说最近会很忙,怎么突然之间手上就有干不完的活儿了?是上面突然派下了任务,还是他有其他私事要忙?难道真的像阿延说的那样,忙着跟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对于这最后一条猜测,白忻卉本能地表示不可信。段轻哲再怎么蠢,也不会一边跟自己谈复婚,一边又勾别的女人吧。他也不是那种整天身边需要女人陪着的花花公子。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自己跟他在一起几年,知道他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有时候她真会以为,段轻哲或许是个gay也说不定。
从他的外表条件来看,他当gay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那种所谓的冰山禁欲腹黑受,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男人吧。如果边上再配一个高大威猛身材精悍眼神犀利的男人,一定会引来大范围的尖叫声。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男人的形象,白忻卉的眼前就自动飘过段家老大的模样来了。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邪恶,所以赶紧摇摇脑袋,把这种要不得的想法直接扔出了脑袋。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家陪阿延看电视,一直到时钟都过九点了,段轻哲还没有回来。白忻卉想不好要不要再等下去,看阿延也有些眼皮子打架的趋势,于是就拿手机给段轻哲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每一次响到最后,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白忻卉觉得有点奇怪,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就又打了一次。这一次手机响了几下后就被接了起来,段轻哲的声音有些疲惫地传了过来。他声音很低,像是故意压低了似的,听出是白忻卉的声音后,他语调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方便讲电话,等晚点我再给你打电话。”
白忻卉一听这语气,本能地就觉得他出了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惹了麻烦,上头又派人来调查了。在这一圈的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事情,一旦碰上了,即使最后顺利脱身,也会觉得像被泼了一盆屎似的,浑身都不自在。
白忻卉不敢再打扰他,深怕影响到他的情绪,只是“嗯”了一声就默默把电话给挂了。阿延坐在旁边看卡通片,这时候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妈妈,爸爸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爸爸今天比较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晚上妈妈陪你睡好吗?”
阿延一听这话,立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小孩子到底心思单纯,一点点好处就能让他们高兴半天。白忻卉却有自己的打算。她希望留在这里,等着段轻哲回来,她想要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的回来,这样一颗提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
可是那一天晚上,一直等到天亮,白忻卉也没能等来段轻哲。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很不安,在两个人终于决定要重新开始的时候,似乎总隐约觉得还会发生什么波折似的。老天爷总不肯放过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总喜欢折腾点什么出来。
她想起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如果是悲剧的话,每次男女主角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时候,就总会出来点妖蛾子的事情。似乎悲情之前总要让人喜悦一下,这样才能有对比的效果,才能把那种悲伤的情绪衬托得愈加明显。
白忻卉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总觉得闷闷的,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了天明。幸好阿延年纪小睡得沉,任凭她怎么翻身折腾,也没被吵醒。
因为是周末,白忻卉不用早起上班,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可是她越躺越觉得不安心,最后还是决定起床,去隔壁看看段轻哲有没有回来。
她披着衣服下床,洗漱干净之后就走出了房间。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早起的常姐正拿着一堆东西往这里走,于是便叫住了她:“常姐,二少爷昨晚回来了吗?”
常姐微微皱着眉头,最后缓缓了摇了摇头,顺手推开对面的房门,指着空荡荡的房间道:“二少爷一晚上没回来了。真奇怪,连个电话都没打,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啊。”
常姐大约只是无心这么一说,但白忻卉听在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她对段轻哲也算是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个会闯祸的性格。但一想到自己那个出了名乖巧的弟弟前一段时间犯的混,她又突然觉得,这世上的男人,大约不到进棺材的前一刻,都不能保证他们完全不闯祸吧。
白忻卉回头看了房内熟睡的阿延一眼,想去拿手机给对方打电话。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竟然自己响了起来。她怕吵醒阿延,便快步走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手机就往外面走。她身上披着单衣,走到外面院子里的时候,清晨的凉风吹来,竟让她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
电话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白忻卉接了起来,只听对方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乍一听有点像段轻哲,但仔细一听又知道不是。
白忻卉只停顿了大约两秒,就听出了对方是谁:“轻寒,原来是你,这么早打我电话,有事吗?”那是段轻哲的三弟,一向和他哥哥关系不错,两个人也时常搅和在一起做点“坏事”啥的。
只是这一次,段轻寒的声音听上去远不像以往那般轻松。他微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忻卉,轻哲现在和我在一起,你能过来一趟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我们刚从警局回来。”
“警局?”白忻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又猛然意识到这种事情不能大声喧哗,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又重新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去警局,轻哲他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确实有点麻烦,虽然跟他没关系。”段轻寒在那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定心,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梁婠婠死了,昨晚被人发现,死在了她家里。”
50谋杀
梁婠婠的死,就像是在白忻卉的心头突然投下颗原子弹,瞬间爆炸的威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完全炸裂。若不是知道段轻哲的三弟是个不会信口开河的人,她一定会以为今天是愚人节,这不过是别人和她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要知道,梁婠婠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是精明能干强悍果断的女强人形象。这样的女人,说句不好听的,生命力就如小强一般顽强,哪怕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她们这样的人也一定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好好地活下来。
白忻卉还记得她和梁婠婠最后一次见面,在她家附近的小餐馆门前,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梁婠婠的车的时候,段轻哲突然出现,强势地把她给带走了。当时她们两人擦肩而过,大约谁都没有料到,这会是彼此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相遇。
她们两个人,曾在人生中的不同阶段,分别爱着同一个男人。暗暗较量过,也曾明刀明枪地“交手”过,算不上有深仇大恨,却也永远无法成为交心的朋友。梁婠婠对于白忻卉来说,就是一个怪异而别扭的存在。或许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让白忻卉无法下定最终的决心,痛快地答应和段轻哲复婚。
而如今,老天爷终于把这枚刺从她的心头拔去了,去得如此彻底干净,可以说是永绝后患了。
但不知为何,白忻卉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出来,甚至心里有隐约的担心。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地开始发抖,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抖的意味。但当时的她,却完全没有听出来。
“那,那警方为什么要找轻哲去。是不是,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段轻寒在电话那头沉默地更久了。他的沉默令白忻卉非常不安,有种尖叫顶在喉咙口,即将破口而出的感觉。她就这么压抑地忍耐着,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悉愁嗦嗦的小动静。很快,段轻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别吓她。”
这话是对他三弟说的,虽然语气故做轻松,但以白忻卉对他的了解程度,她还是一耳朵就听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但她还来不及问什么,段轻哲就又开口道:“我现在在轻寒这里,你要不放心的话就来看我。或者我们约个其他地方见面也没关系。”
白忻卉仔细想了想,家里是肯定不行了。阿延在家,一见到他们两个就会粘上来,强行把他赶开的话,这孩子肯定会胡思乱想。但她也不想去段轻寒那里。那毕竟是人家家里,再怎么避开,也总觉得会被人听到说话的内容似的。
她想了又想,一时也想不好能去哪里。一直到对方忍不住又说道:“不如这样吧,去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套公寓。”
“哪一套?”
“就是你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一套。”在这种时候,段轻哲还不忘开玩笑。这令白忻卉不由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梁婠婠的死和段轻哲没有关系,警察找他去不过是去协助调查。这么一想的话,她的心便又安定了下来。
他们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各自从住所出发,赶往那边的公寓。段轻哲因为开车的关系,比白忻卉早到了十几分钟上。他趁这个时间找了杯子和茶叶出来,泡了两杯茶放在那边,静等白忻卉的到来。
当白忻卉走进客厅,闻到那满室的茶香时,她不禁愣了一下。这哪里是像请她来讨论杀人案件的,这根本就是闲情逸致地享受生活,安定悠闲地令人摸不着头脑。
段轻哲见她一脸疑惑,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的茶具看,便解释道:“大约要讲不少时间,喝点茶比较好。”
一直到这会儿,白忻卉才抬起头来打量起段轻哲来。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衣衫完整,头发梳理整齐,衬衣恰到好处地开着两颗扣子,隐隐地露出一截锁骨来。有那么点成熟男人的韵味,却又不会显得过于暧昧。
只是不知为什么,白忻卉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这样的段轻哲有点奇怪。那时时材质优良设计考究的衬衣西裤,穿在他的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段轻哲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哦,这是我弟的衣服,有点大,他比我壮一些。我一夜没睡没什么精神,在他那里洗了个澡刮了下胡子。我怕吓着你,怕你以为我被警察抓起来严刑拷打,受尽折磨,以至于不成人形。”
段轻哲一面说一面拉着白忻卉往沙发边走。此刻的白忻卉已是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她甚至有些不太明白刚才段轻哲那番话的意思。一直到坐下之后,小小地抿了口茶,正常的思维才慢慢地恢复过来。然后她便一脸不置信地望着他:“你,你真的被警察抓起来了?”
“不是逮捕,只是例行录口供而已。白小姐,你好歹也做了我三年的太太,应该稍微具备一点法律常识。用你们的话来说,如果我真的被抓起来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所以说,你是无罪的?”
“在法院宣判我有罪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对我以有罪论判定。”
“段轻哲,你给我认真一点,我都快要急死了,你还有心在这里开玩笑!”
段轻哲伸手一把搂过白忻卉,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处,用下巴上细小的胡茬去磨蹭白忻卉的头皮,一面蹭一面道:“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跟梁婠婠的死有关。不过目前警方还是把我列为了头号嫌疑犯。”
这么严重的话,从段轻哲的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却是如此地轻飘飘。一般人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大概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胆子小一点的说不定直接就给吓哭了。可是段轻哲却像没事儿人一样,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白忻卉努力想要把头抬起来,却被段轻哲按着动弹不得。她把嘴贴在他的脖颈里,说话声音呜呜直响:“为什么警方要怀疑你,是不是他们查到了你跟梁婠婠以前谈过恋爱?不对啊,就算是这样,也没理由把你列为头号嫌疑犯吧。段轻哲,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我快要被你闷死了。”
段轻哲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个动作充满了爱意,就像是亲人间的抚摸一般。他终于放开手,让白忻卉把头抬起来,然后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昨晚梁婠婠被杀前,我曾去过她家。我在她家里留下了一些指纹和痕迹,同时公寓里的摄像头也拍到了我进大楼和走进她家的画面。”
“你去过她家,你为什么要去她家?”这是白忻卉的第一反应,她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对,“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既然这样,摄像头应该也有拍到你离开的画面吧。梁婠婠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有流血吗?小区的摄像头质量很差吗,拍不到你离开时身上有没有带血吗?”
“我觉得你这番话说得倒颇有些逻辑思维。”段轻哲客观地评价着,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很可惜,小区的摄像头没有拍到我离开的画面。”
“这怎么可能!”
“因为摄像头坏了,应该说,在我离开之前,整个小区的摄像系统就突然出现了故障,什么也没拍到。”
“怎么会这样,也太离谱了吧。是不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想陷害你?”
“这倒也未必,也许是巧合,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现在追究这些都迟了。你也应该知道,这些小区的摄像头,其实不过是装饰性质的,指望它们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是不现实的。物业为了节省人工费,到了晚上只安排两个人值班。他们又要在楼下看门,又要逐层检查安全,哪里有空去管摄像头。一般都是开着由机器自己录,不巧昨天的机器出了故障。我听警方说,问了小区的物业,其实他们的摄像头三天两头坏。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太好,进去的时候给拍到了,出来却又没给拍到。”
白忻卉越听越觉得懊恼,像是冥冥中老天爷就要让段轻哲倒霉似的。但她的懊恼只持续了短暂的十几秒,因为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她有些不安地望着段轻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轻、轻哲,有句话我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好,你说。”
“你,你老实告诉我,梁婠婠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段轻哲听到这话后,一点儿也没生气,语调一如平常:“我可以跟你发誓,我离开她家的时候,梁婠婠还是活着的。并且没有受任何伤,至少没有外伤。她看起来非常正常,除了有点生气之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为什么要生气,你惹她生气的?”
“嗯。”段轻哲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大概是因为我揭穿了她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隐瞒的一个秘密,所以觉得有些不爽吧。”
“什么秘密?”
段轻哲放下茶杯,忍不住冷笑了两声,那笑声非常冰冷,就像是从千年寒冰潭里升上来的水汽一般:“我终于逼得她承认,其实从当年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她和我的相遇相识甚至是相爱,都不过一场精心策划的yīn谋罢了。”
51复仇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白忻卉似乎是第一次在段轻哲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不屑、冰冷,还有几分无奈与鄙视。
对于常人来说,这样的表情大多代表内心愤怒与恼火。但当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段轻哲脸上时,白忻卉却有些不敢确定,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那个天塌下来都可以泰然处之的男人,终于有一天也忍不住用这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白忻卉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道:“那你知道了之后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很生气,或者又很无奈?”
“愚蠢。”段轻哲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好像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专等白忻卉开口问似的。
“什么愚蠢,是说谁比较愚蠢?”
“我们两个都很蠢。一个蠢得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报仇,还有一个像个傻瓜一样掉进别人的陷阱里,自以为爱得要生要死,殊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深情,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白忻卉突然有点心疼,心脏那个地方没来由地就一阵紧缩,像是被人用手抓着,狠狠地拧了一把。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从侧面抱住了段轻哲,然后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鼻子微微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段轻哲也没动,就这么任由她抱着,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带了几分调笑的味道:“你别告诉我,听了我那几句话,你感动地想要落泪。”
白忻卉本来还真有点流泪的冲动,可一听到这话,眼泪立马又缩了回去。她迅速放开段轻哲,坐直了身体,略带抱怨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心没好报。本来还想安慰你几句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实在没必要同情我。相比于被人欺骗了几年感情,被你同情可能更令我难以接受。”段轻哲转过头来,伸手捏了捏白忻卉的脸,就像在逗孩子一般,“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介怀了。人都走了,过去的事事非非我也不会再计较了。就这么随它去吧,我唯一庆幸的是,我没有陷在这段感情里一直走不出来。谢谢老天爷,把你带到了我面前。至少现在看起来,有你在我身边,我还不算太惨。”
白忻卉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曾经在这里煽过段轻哲一巴掌。也就是那天晚上,她知道了当年段轻哲所谓“出轨”的大部分真相。没想到事隔没多久,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再次谈论起和梁婠婠有关的往事。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梁婠婠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无论她生前再怎么光鲜亮丽、美艳精明,现在的她也只能默默地躺在停尸间里,与这个尘世所有的一切都再也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再去谈论她的过去似乎有些不妥。但女人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一切。白忻卉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说,梁婠婠没有爱过你?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里面确实有误会,就是因为这个误会,让梁婠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果不是这个误会,我们两个大约都不会认识。”
段轻哲想要去喝水,伸手碰到杯子的时候,却发现水已经凉了。于是他又把手缩了回来,慢慢地倚靠在沙发背上,像是开始回忆一般,慢慢地讲述起来。
“梁婠婠其实不是北京人,她是从南方考到北京来的。我当初之所以喜欢她,大约也是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和北方的姑娘不太一样,因为新鲜才多注意了几眼,也因为这几眼,才慢慢的有了感情吧。其实梁婠婠本不姓梁,这是她母亲的姓氏,她父亲去世后,她就改由母姓了。”
“那她原本姓什么?”
“她姓黄,她本名叫黄婠婠。说起这个名字,你大约想不起来。不过如果我说另一个名字,也许你会有点印象。”
白忻卉没想到这事儿连自己也能扯下去,当下就愣了一下:“什么名字?”
“黄俊明,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大约是在十年前,黄俊明在北京开办了一家公司,规模不大,盈利还不错。有一年我父亲手下的人有一个民用项目招标,黄俊明的公司就投中了标。当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有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工程到最后出了纰漏,上面调查下来,责任就全由黄俊明和他的公司给担了。”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十年前,十年前白忻卉还只有十几岁,或许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闪而过的记忆怎么可能如此深刻,十年之后再来问起她,她自然是什么也答不出来了。
“这个黄俊明是不是背了黑锅,他是被人陷害的吧?”
“其实说起来,也算他倒霉。像这样的工程,其实完全按照标准来操作是不可能的,这里面一定会有龌龊的事情。只是通常来说不会有人去查,就算想查,也未必查得到什么。但黄俊明很不走运,那一年我父亲有一个死对头,正忙着找他的错漏。这个不算预算太大的小工程,就这么被揪了出来。里面的事情很复杂,如果细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就是,黄俊明和负责这项工程的政府机关都被做了调查,最后的结果却是由他一人承担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也可想而知了。”
白忻卉听到这里,心不由一凛。她最讨厌接触官场那部分黑暗的东西,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希望永远都不要接触到。但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生长成长的环境,她几乎无法完全避开。所以每次听到这些,她的情绪都会大受影响,总觉得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自己所为似的。
“那个黄俊明,真是冤枉。本来以为是个机会,没想到居然是张黑网。这事情跟你爸爸有关吗,是他授意别人这么做的吗?”
“是不是他授意的不好说,毕竟这工程不是他直接接手的,手底下的做的事情,他不可能一一过问。但我想,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至少是知道这个事情的。而最后结果发展到这样,他也是默认的。在这种勾心斗角的斗争里,很多人都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对于我父亲来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黄俊明,就算是亲生儿子,必要的时候也是要壮士断腕的。黄俊明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其实也是不可避免的。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白忻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奈地摇摇头:“你冷血?这世上比你冷血的人多太多了。其实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我爸爸这些年来做的很多事情,我也并不赞同。但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你不按照规则来玩的话,死的那个人就会是你。”
“当年的这个事情,你爸爸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在想他或许和你母亲无意中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毕竟他最后的下场,真算不上很好。”
“他,他怎么了?坐牢了吗?”
“他死了。”段轻哲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句话,“不是被枪决的,是自杀。公司一夜之间破产之后,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跳楼自杀了。这个事情当时在北京有不少人知道,不过这其中的内幕却没几个人清楚。我也是这些年断断续续让人去调查之后,才算理清了一些头绪。”
听到这里,白忻卉就算再傻也该明白这个黄俊明和梁婠婠的关系了。她望着段轻哲平静而线条分明的侧脸,颤抖着问出了那句话:“所以说,梁婠婠是这个黄俊明的后代,是不是?”
“是,她是黄俊明的女儿。她之所以接近我,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替她父亲当年的死报仇。所以她故意考到北京来,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她做了精心的准备,甚至在高考前就已经调查过我的情况,知道以我的成绩和志愿,一定会填那所大学。她了解我的一切,知道我的喜好,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对女人的口味。她就这么变身成为一个足以吸引我的女人,装作不经意间在我面前一次次地出现。最后成功地把我揽到了她的身下。从这方面来说,我真心觉得她比我聪明多了。”
“她想要嫁给你,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
“嫁给我只是一方面,用她的话来说,她更希望亲手毁了我。嫁入我家之后,她会运用一切智慧瓦解我和父母的关系,会让我彻底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其实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成功了。当年为了和她结婚,我曾激烈地反抗过家庭,甚至一度想过脱离段家这个束缚,从此远离我的父母。”
说到这里,段轻哲不由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下面的字句。好半天后,他又才重新开口道:“她希望毁掉我,甚至让我死,以达到向我父亲复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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